“什么?!”
从林炽到白令——乃至于徐汝成等一干陆吾,几乎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听说化外炉在三岳掌门手里都震惊了。
林炽第一反应很实在:“三岳掌门并非炼器道。”
徐汝成短暂地遗忘了自己是修士:“是不是山顶闭关太冷了,他要拎个炉子生火用?”
白令问出了灵魂问题:“世子,为什么凡你参与,不管一开始看多不起眼的事,最后都能发酵到震荡宇内的地步?”
奚平:“……”
惠湘君殒落时,修为不会超过升灵中期。一般来说,即使是赵誉他们那种自己搜罗先人遗物找道心的外门人士,都会觉得升灵中期这修为稍微有点低——尤其查不到师承的。三岳拿了化外炉两百多年,没听说过谁用它炼了什么,众人都以为化外炉只是在三岳哪个仓库里接灰。
“从三岳山摸走一个积灰的旧物”跟“炸了蝉蜕巅峰掌门的仙宫”,这是两码事!
“告诉陆吾,先保留身份,按兵不动——你给我撤出来。”几乎旁听完现场的周楹立刻决断道,“如果无心莲说的是真的,三岳掌门和悬无之间马上有一场较量,那这不是外门该管的,我即刻发问天给端睿,叫玄隐山看着办。”
奚平没回答。
周楹咬牙道:“奚士庸,你气不死我不罢休是不是?”
“哎哎,撤,我这就撤,”奚平随口敷衍了一句,岔开话题,“三哥,我有个问题,惠湘君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很久了,一开始,奚平以为惠湘君就是个平民版的女林炽,柔弱可欺,到处被人迫害。可是每见一次她的遗迹,每靠近一次她的传说,那位炼器大师身上就多一层神秘的雾气,现在看来,连林炽都不完全理解她。
还有,为什么濯明说她是“化外之人”?
“我一开始以为她没能逃掉,是因为破法和望川相克,可那个濯明说拿到化外炉就不惧银月轮。如果不是那秃子吃饱撑的逗我玩,那当年惠湘君怕什么?我看她才是那个‘最接近月满的人’吧?她的作品那么神,本命法器也那么神,本人得有多厉害?”
“惠湘君是炼器道,丹道器道之人除非自己脾气古怪,不然不大有机会跟人斗法。惠湘君未曾与人动过手……至少留下的记录和传说里没有。直到她出走南阖,也没人知道她有伴生木,否则我猜三岳掌门不会任由化外炉流落澜沧那么久。”周楹顿了顿,又说道,“据说惠湘君被五大门派追捕的时候没怎么反抗,‘望川’送走了当时跟在她身边做丫头的秋杀,破法不知所踪,而化外炉就在她身边。”
奚平:“在她身边?”
“对,澜沧山特别有记录,化外炉当时没有收起来,以至于追捕她的人以为她祭出本命法器是要反抗,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用。”周楹一边说,一边亲手写了一份“问天”,挥手拍给玄隐山,“在我看来像束手就擒。”
奚平皱起眉——望川当年既然能送走秋杀,让她一藏八百年,升灵降世,为什么惠湘君不跟她一起走?
就算有什么后人不知道的内情,要她必须牺牲自己,那她也完全可以自尽。灵台一炸神识灰飞烟灭,快得感觉不到痛苦,比凡人抹脖子上吊方便多了,为什么她要等着那些人审她判她,剔灵骨不疼?
就好像……她当时已经感觉不到痛苦了,留给灵山的仙身只是一件懒得收拾的破衣服。
奚平回到侍女房中,打坐入定,照例把神识撤回陶县,在没挖光的转生木里巡视了一圈。
驻军已经拿到了赈灾粮,最贫苦的老弱病残们算是有了点盼头;灵气滋润万物,有地的镇子翻地看到了希望,开始商量一起种点什么;商贩们近来惨淡的生意无端又好了起来,因为修士们发现了陶县的一个好处:这鬼地方对谁都一视同仁。
不管是升灵还是蝉蜕,进来都得自己骑马备车,仙器不管是正是邪都没法用,谁也别想仗着修为高手段多欺负人,只要把驻军打点好,买**先前野狐乡大集还安全。
周楹早把这帮修士心思摸得透透的,修士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整理了陶县境内所有酒楼客栈,每一处都入股留人常驻,放好了耳目等着迎接八方来客。同时将峡江渡口整顿后重开,他用原本水军的蒸汽船雇了一批修士,护送灵草和蜀国三岛来的灵兽材料,公开贩售降格仙器用得到的常见材料,压线试探。果然西楚朝廷以为驻军在自己掌中,没多管,只是暗地里给驻军递了条子,送了三个麒麟卫进船队。九个陆吾和三个麒麟卫组成的第一支“民间修士水上镖队”就这么成立了,奚平从码头经过的时候,见码头工们正半夜卸货,船上两个陆吾正和麒麟卫打牌,一个装冤大头,一个陪麒麟卫出老千,互相感慨民间修士讨生活不易。
赵檎丹还没休息——好在就算不能用灵气,开过灵窍的半仙也没那么多觉,晨曦前打坐一刻足矣。
白天找她读书的都是不用干活的小孩子,成人操劳一天,须得天黑才有工夫。只是晚上毕竟不便,来的都是女人,不收钱,很多人是带着要缝补的东西蹭灯光来的,听“赵先生”天南海北地讲些外面的事,间或学几个字,还不耽误干活。
奚平没往跟前凑,只远远地听见赵檎丹在慢条斯理地讲星象。此夜陶县的夜空澄澈如洗,星河灿烂,大小姐确实学识渊博,天文地理、乃至玄门历学都懂,能深入浅出地信手拈来。
忽听一个少妇说道:“小先生啊,你说圣人有道心,为天下计,踏碎虚空而去,就是上天当神仙去了吧?”
赵檎丹愣了愣:“应该是吧。”
“那天上的神仙,和地上的神仙哪个高啊?”
赵檎丹知道她说的是“太岁”,太岁本身是无稽之谈,陶县这一位能回应乡亲祈求的其实是位“玄门大能”,在她看来修为深不可测。不过再深不可测也顶多就是升灵蝉蜕,赵檎丹知道街坊们偏向,便没吭声。
旁边一个老人接话道:“自然还是天上的高,天上的是官,人间的是吏嘛。”
那少妇便说道:“那为何地上的神仙都能把修士变成人,天上的神仙不能呢?”
公然议论神仙未免有大逆不道之嫌,人群一静。
便只有少妇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都说灵气滋养万物,可是灵气大多在仙山,仙山滋养了谁呢?人间一点灵气,还要被那些有厂的、有灵田的、各路邪魔瓜分,弄得民不聊生,这灵气岂不成了祸根?”
众人忙拉她,年长的纷纷呵斥她“不可妄议,留神给尊长们听见”。
那泼辣少妇说道:“我可不怕,听见能怎的,反正我不出去,尊长们在这都聋兮兮的,谁也不能一道雷劈死我,就得讲道理。”
她话音刚落,又有人小声说道:“我前两天看见几个军爷逮了个人,押着走了,听说就是个尊长。”
“我男人在客栈跑堂,尊长也得吃喝拉撒呢。那些白衣尊长也出汗,要是几日不换洗衣裳也发黄,有的人都馊了自己也闻不见。”
人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也不管什么忌讳了,压低声音交流起各种小道消息。
赵檎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把视线投向了天外,忽然想起那个背负她的命运去了三岳山的陆吾闲聊时说的:什么都是灵山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