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奚平用力一掐自己手心:这雾气有古怪。
他奋力往后退去,一回头,却发现找不到自己来路了!
心里那无法驱逐的声音仍不肯放过他,没完没了地敲击着他那没有道心的灵台:你一生为何?你要拿化外炉锻照庭剑,救你师父,你师父一生又为何?
人与人萍水相逢,师也好,友也罢,哪怕血亲、哪怕知己,终有一散,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
“三哥,跟我说句话!”奚平下意识地寻找别人的声音,“师……”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没送出去。
甚至挂在他灵台里一直关照他的照庭都没有反应。
奚平忽然意识到,那沼泽一样不断将他往下拖的声音是他自己的想法。
那些压不下去的念头不断抽着他的真元他的精力,奚平几乎觉得喘气都是疲惫的,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清心丹。
丹药入口即化,他方才被震伤的耳目同时一清,可心里盘旋的声音却没有弱一分。
不受控制的念头自嘲道:吃清心丹有什么用?清心丹是除障驱幻的,活着才是自欺欺人的幻觉吧?
举足如举万钧,奚平艰难地往前迈了一步。
“我像一头驴。”他心里想,“渝州贫农们拉碾磨豆的瘦驴,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反正就是拼命地卖力走,其实都是在原地打转。既然怎么都是徒劳,我干什么给自己找罪受,我为什么不躺下一了百了?”
奚平膝盖骤然脱力,险些就地跪下。
“跪吧,修到月满的圣人都不在人间了,不在人世间不就是死了?我还挣什么呢?”
奚平身上分明没有一斤的负累,却连青筋都跳起来了,他吃力地稳住自己,一脚踩在地上,竟将仙宫中汉白玉的地砖踩碎了,迸溅的碎渣带铭文,割开了他裸露在外的手背,尖锐的刺痛感让心里那要命的声音一轻。
奚平本能地抄住那带铭文的碎石块,狠狠地在自己手心割了一道。
割开的皮肉像个宣泄口,能将那些要命的念头从伤口中放出来似的,疼痛让他立刻感觉到了自己,感官也重新敏锐起来,甚至闻到了消失的无心莲香——奚平激灵一下用袖子裹住伤口,突然明白了濯明拔自己头发吃自己肉是为何。
然而锐痛很快褪去,半步升灵的躯壳转眼便修复了这一点小伤,奚平六感再次麻痹,那些无法抵御的念头卷土重来。
奚平掌心扣住太岁琴最锋利的琴弦,手背骤然绷紧,却没往下按。
下一刻,他蓦地抬头望向前路,挥手将琴弦拍开,往前挪了一步。
他不是濯明。
两步之内,淹没他的念头就让他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往前走,追问声越来越响、四肢越来越沉。
然而随着他腿在动,他那几乎被薄雾挤得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却始终有一线活气在挣扎。
奚平干脆将仅剩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腿上。
“你要往哪里去?”
“往前。”
“往前是去哪,有什么意义?”
“哪也不去,老子腿长!”
不过十来丈远,奚平好像走了一生。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杂音中,若有若无的莲花味道再次触碰了他的嗅觉,奚平眨掉睫毛上的汗,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深池边缘。
他一眼看见池底一个熊熊燃烧的大鼎,而鼎边一人,正是悬无。
看见悬无的刹那,那些拥塞在他脑子里的雾好像一下消散了,奚平周身负累骤然一轻,顿时想起了自己是谁,来干什么。
不好,他怎么搞的,离蝉蜕这么近不是找死?
奚平冷汗“呼”地一下冒了出来,直接浸透了后背,一把扣住太岁琴准备挨打。
然而火边的悬无却兀自低头沉吟着什么,这样近的距离,他居然丝毫没注意高台上有人。
奚平紧绷片刻,见悬无跟聋了瞎了似的,包天的胆又落回肚子里。他矮下身小心地靠近池边,往下窥视,就见方才差点要了他小命的薄雾源源不断地从那大鼎里蒸出来,悬无嘴里在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什么。
“我一生为何,一生为何……”
说着,悬无忽然仰头笑了一声,一把将脸上的白纸面具扯了下来。
奚平一缩脖,紧紧地贴在高台的地板上,假装自己是一块碎转。
然后他看见了悬无长老的真容。
那居然是一张……既不美也不丑的楚人面孔,没有伤疤。
只是除了雪白的皮肤和褪色的眉毛,他和掌门项荣几乎是一个模子刻的!
奚平屏住了呼吸,忽然,他心里生出一个疑惑:那是化外炉吗?
为什么掌门不将这炉子收走随身带着,而是放在这等人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