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洲刚与风里鹰说完话,便听见人群移动的声音。
原是里面的王太后摆驾准备离开,仪仗很快跟出了宫里。
北宸的那名侍女也走了过来,恭敬地请傅寒洲进门。
傅寒洲原本已经迈步了,不过偶然看见路边有一只熟悉的小雪貂。
它显得很惊喜,窜上来张开两只胳膊,再次抱住了傅寒洲的大腿。
傅寒洲走不动路,笑着逗了逗小雪貂,突然疑道:“怎么好像眼睛肿了?”
侍女道:“哭肿了……”
傅寒洲不明就里,觉得相当好笑,道:“哟,还是个小哭包。”
正在说着,王太后的仪仗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傅寒洲大腿被雪貂抱着,一时没法走开,索性就让到一边,准备一会儿再进去。
正在这时,他不期然地抬头,正巧看到了步辇上坐着的王太后。
那一刻,好似周围的颜色全部被抽走,只有一种清晰的预感降临在他眼前,令他茫然失措。
他嘴唇一动,本能地呢喃了一声。
“妈妈?……”
两面华扇后、珠玉簇拥里。
王太后忽然心生预感,回过头来,看到了傅寒洲。
“停轿!”
王太后突然叫道:“都给我停下!”
步辇很快停了,女官诧异地上前问候指示。
却见王太后竟然不顾仪态,一手将她拨开,更亲自提起裙摆、跳下步辇,穿过随行人士,快步走向傅寒洲。
走到一半,她突然又停了下来,呆呆地看了傅寒洲一阵。
傅寒洲看着王太后,只觉得她的面容是熟悉可又陌生的。
他的亲生母亲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很久了,面容消瘦、眼窝深陷,何曾有过红润健康的时候……
仔细地看眼前这位大月氏的王太后,大约四十多岁,却依然光华万丈、倾国倾城,这样一看,就只与他妈妈有两三分眉眼上的相似了。
傅寒洲低下头道:“见过王太后。”
太后蓦然听见他说话,这才回过神来,僵直的双腿朝前迈了一步,险些跌了一跤,被女官匆忙扶住了胳膊。
太后道:“好、好孩子……你怎么突然这么大了……”
后面众人都是一怔,心中又惊又疑,不明白太后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分明是才认识不久,太后怎么就会发出好似长辈的感慨,又怎么会用上“突然”两个字呢?
只有傅寒洲听了,心尖蓦然一酸,好像被揉在酸甜苦辣里滚了一圈似的。
他勉强镇定住心神,说:“陛下曾经见过我吗?”
太后也有些愣神,扶着额头道:“我想是年龄大了,记性也不好了……是这样吗?”
她不知所措地看向身后女官,又道:“这个孩子,我应该是见过的啊……”
堂堂一国之主,执掌政事这些年,她不曾有过这样六神无主的时刻。
女官更是惶恐地问:“陛下,是否要请起居令来?”
太后踟蹰了一下,又看向傅寒洲,道:“不,不,算了……摆驾华严宫,让我和他说会儿话。”
女官提醒道:“陛下,风娘子还在偏殿等候。”
太后有些恍然回过神来,说:“让她稍等。”竟是连一小会儿都忍不住了。
仪仗队伍再次前行,这次却是换了一个方向。
王太后不愿再乘上步辇,还将他们统统赶走了,只留了一个掌灯的小宫女跟在后面。
她和傅寒洲把臂步行,在漫长的宫殿长廊间穿行。
太后身体平素康健,从来不需要人搀扶的。
但是刚才女官扶了她一下后,傅寒洲下意识地也伸出了胳膊来。
而太后自从将他挽住,脸上的喜悦大概要从每一根笑纹里绽放出来,活似年轻了好几岁,连连说:“好,真好。你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过?在这里过得如何?”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傅寒洲挨个地回答道:“二十六了。没有结婚,过得……”
他停顿了一下,微微地笑道:“在这里过得很开心。”
“开心就好,开心就是最重要的,好啊。”太后不住地说,却不见平日里的威仪,一个劲地看着傅寒洲道,“还缺什么吗?雍门宫还是太冷清了,地火也烧得不够。倒春寒的时节要多注意保暖……”
她絮絮叨叨,像个家长里短的普通妇人。
傅寒洲耳畔都是温柔沉着的声音,一时听得入神了。
他扶着人,漫漫地在长廊里走着,只觉得每一处灯光都合乎自己的心意,好像要把全世界都照得亮堂堂的。
这条路很长,但还不够长,还能走得慢一点。
过了一会儿,太后忍不住说:“哎呀,我怎么说了这么多,好久没有这么说话了。寒洲,我可以叫你寒洲吧?”
傅寒洲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