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倩今日设宴本就是为了显摆威风,所以才不顾地方限制,特意给每位妃子都单独摆了桌案。
可她宫里的人却连布菜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朱倩既觉得丢脸,也觉得不吉利,当即便黑了脸色。
好学见状,赶紧斥道:“还不下去领罚。”
旁边立即上来两个人扣住犯了错的宫女,宫女害怕得瑟缩着身子,却不敢求饶。
“且慢。”贝才人忙伸手制止,站起身陪笑道:“贤妃息怒,刚才这个丫头伺候得很用心,是我不注意碰到了她的手,才害她摔了筷子。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倒不干这丫头的事,贤妃明察,就不要罚这个无辜的丫头了。”
朱倩道:“虽说是你碰了她的手,但主子做事怎可迁就侍婢,还不是怪她自己不够机敏?我知道贝才人心善,但侍婢做错了事若是不惩罚,其他人都跟着有样学样,那么日后还有谁会尽心尽力呢?”
贝才人道:“我知道贤妃规矩严明,只是这丫头是受了我的牵连才会犯错,若叫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我的过错而受罚,我实在于心难安。还请贤妃怜惜,未免我受良心谴责之苦,就饶她一回吧。”
朱倩虽然恼怒那宫女让她丢脸,但她今日大办宴席可不是为了得罪人的,未免场面闹得太难看,终究勉为其难地答应不再追究那宫女的过错。
跪在地上的宫女喜极而泣,赶紧给贝才人磕了个头,迅速收拾好地上的一片狼籍,回到贝才人身边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
小小的插曲很快落幕,众妃子们继续欣赏歌舞表演,继续喝酒吃菜,也继续时不时地恭维朱倩两句。
场面很快又热闹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唯有伺候的宫女们谨记刚才的教训,越发谨小慎微,敛声屏息,唯恐出了差错。
但昭庆宫就这么大点儿,摆上这许多桌子已经勉强,偏朱倩还特特要求菜品一定要丰富,杯盘碗盏直堆叠到桌边才肯罢休。宫女们能够腾挪的地方实在有限,但又不能省事偷懒,哪一位妃嫔都怠慢不得,因此即使再小心谨慎,也避免不了犯错。
不久,倪美人那边又传来声响,一个宫女不小心打翻了杯盏。
场面再次难堪起来,宫女诚惶诚恐地请罪。
不待朱倩发话,倪美人赶紧解释道:“不是她的错,我刚才和贝才人说话,回头的时候不小心撞了她一下,这才弄洒了酒盏,贤妃可千万不要怪罪她。”
朱倩是今日的东道主,别人能够容忍伺候的宫女们犯错,她却不能,“一次也就罢了,三番两次出错,便是她们做事不用心,故意怠慢主子。把她和刚才那个都拖出去打二十板子,让她们好好儿地长长记性,知道该怎么伺候主子。”刀锋般锐利的眼神扫视着其他的宫女们,“我倒要看看以后还有谁敢做事不仔细。”
倪美人“哎呀”一声,笑道:“刚才贤妃成全了贝才人的良心,免了那个丫头的罚,这会儿却要两个丫头一起罚,便该轮到我良心不安了。”
有同样经历的贝才人会意道:“要我说真是为难她们了,这么些桌子忒碍事,倒不如抬两张大桌子来并在一起,咱们坐在一块儿说说话,既亲近又热闹。”刚才朱倩照顾她的面子,没有惩罚犯了错的宫女,她自觉与朱倩亲近了许多,再加上喝多了酒,说话便不顾忌了起来。
倪美人笑道:“不光这桌子碍事,还有这些丫鬟们也忒碍事。那戏文里不都说了吗,‘醉卧沙场君莫笑’,我今儿个本也想借贤妃的地界和美酒大醉一场,偏生这些丫头们在旁边浅斟慢,一来照这速度我喝到太阳下山只怕也醉不了,二来若是我醉卧的姿态不美,只怕让她们看了笑话。倒不如把她们都赶了出去,咱们自个儿亲自动手,也学学那边关的将士们,好生放肆一回。”
倪美人醉意微醺,一手举着酒壶,一手乱挥乱舞,倒真有些豪迈不羁的味道。
只是她这一动,又撞翻了桌边装着羊排骨的大盘子,油腻腻的羊排骨洒得满地都是,顿时更添狼藉。
不过这会儿除了一心想要大摆宴席显示威风的朱倩之外,可没人在意这些。
那歌声本就荡气回肠,涤荡人心,再被倪美人这么一鼓动,众妃嫔们顿时豪气横生,纷纷叫好。
贝才人道:“说起来贤妃选的曲子倒真是应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可不就是咱们现在的光景吗?”
倪美人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说起来咱们这些人现在能在这里开怀庆祝,可都是托了贤妃娘家兄长和边关将士们的福,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和我们一样也有酒喝,也有人弹琵琶给他们助兴?”
也许酒醉更容易让人伤感,前一秒还在纵情欢乐,后一秒又联想到边关将士们的疾苦。
贝才人道:“是啊,真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还能有机会酒喝,也有人弹琵琶给他们听。只可惜我们离得太远,不然我一定亲自给他们斟酒,亲手弹琵琶给他们听。”
众位妃嫔们一听,也都豪情万丈,纷纷嚷嚷着要去边关送酒弹琵琶。
也许是气氛使然,又或者酒意醉人,一群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甚至没有出过远门的妃子们,竟也崇拜起素未谋面的边关将士们来。
朱倩见场面越发失控,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摔了杯子,大怒道:“你们都是皇上的妃子,且不说后宫不能议政,既已嫁作人妇,怎么还能抛头露面给别的男人斟酒献技?”
这一吼登时将眼花耳热的妃嫔们惊醒,尤其是“大放厥词”的倪美人和贝才人,吓得一身冷汗,连连认错。
朱倩冷“哼”一声,又道:“乐府是怎么做事的,既然知道是为后妃们献曲,为什么不挑选些适宜的词曲,净唱些男人们的做派做什么?”
领头的乐工道:“昨日皇后身边的人来传话,说贤妃设宴庆贺边境战事大捷,特意嘱咐我挑选些既能表现边塞风情,又适合娘子们听的曲目。未免出了差错,昨日我特意请了皇后身边的如鱼姑娘过目,听如鱼姑娘说皇后着意夸了这首王翰的《凉州词》,说它文辞华美,意境开阔,既威武豪迈,又平和自然,这样的词曲佳作,无论男女老幼都是听得的。”
“你在用皇后压我。”朱倩越发气红了眼:“今日是我设宴,你们唱的曲子我不满意,你以为你抬出皇后就能救得了你们吗?”
乐工们实在冤枉,可朱倩既然要借机发泄,他们便不能反驳,一群人乌泱泱跪在地上,请求恕罪。
贝才人自知祸事都源于她刚才的“不当”言论,不忍心乐工们替她受罪,求情道:“想必这些乐工们也不是这个意思,贤妃最是宽宏大量,何必与他们计较。”
朱倩冷声道:“你在皇后面前也敢说抬两张大桌子来并在一起,坐在一块儿说话亲近吗?”
贝才人目瞪口呆,没想到朱倩竟然会连她一起指摘。
倪美人与贝才人亲近,忙为她说话:“贝才人不是这个意思,她与贤妃亲近,才敢这么说话呢。”
朱倩道:“你在北辰宫赴宴的时候也会把宫女们赶出去自己动手?”
倪美人自是不敢,低着头不敢再辩。
朱倩逞了一回威风,又伤感道:“当初若不是定好了的婚事被人抢了,我也不至于落魄至此,处处低人一头也就罢了,还被你们轻视,连这起子下人都敢慢怠我。”
倪美人道:“贤妃若是还气不过,要打要骂我再不阻拦。只是刚才我们说话虽然随意了些,但哪句话又不是向着贤妃的,贤妃若是因此而怪罪我们,那可真是冤枉。”
朱倩自复宠以来,一改往日的高冷模样,时常与她们亲近,来往得多了,说话便随意了起来。
贝才人也道:“是啊,皇后素来严谨,我们确实不敢在皇后面前那样说话,况且我们每月与皇后只见得上两次面,而且大多数时候都不一定说的上话,就算我们想在皇后面前表现也没有机会。但贤妃素来与我们亲近,所以我们在贤妃面前行事便随意了些,却万万没有将贤妃和皇后相比较的意思。”
朱倩语气温和了许多,却还是道:“我哪里能跟皇后比,你自然不把我和她放在一块儿比较了。”
倪美人和贝才人知道朱倩这是消了气,不再劝了。
一位年轻的妃子接话道:“贤妃何必和旁人相比,我进宫好几个月了,只听说皇上独宠贤妃,却从来不肯踏进旁人宫里半步,可见在皇上心目中,贤妃胜过旁人许多。贤妃的父兄如今又是皇上最倚重的人,可不是那起子靠女儿上位的人家比得了的。无论前朝还是后宫,数第一位的都是贤妃,旁人望尘莫及,贤妃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倪美人和贝才人等妃子吓得张皇失措,胆战心惊,她们万万没想到这新来的小妃嫔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妃嫔们之中以倪美人和贝才人年纪较长,位份也较高,她们正要呵斥,朱倩却笑得花枝乱颤,好一会儿才停下,说道:“你说得对,咱们宫里的女人就应该以伺候皇上为主,也以得到皇上的恩宠为荣,不但自己应以此为准则,也应督促娘家父兄为皇上效力,其他的都不重要。靠下作手段抢来的东西,若是不珍惜,终有一天会被皇上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