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淑妃摇头,却再没同她提宋贵嫔的事。
她另一只手落在小腹上:“我现在只想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我能帮公主的,暂且只有这么多。”
她做深呼吸状,似乎也是下定决心,才重把目光投向赵盈:“在孩子平安降生前,我恐怕帮不了公主了。”
赵盈能理解,本也没打算真这样不近人情,于是说无妨:“娘娘身体不好,养病最要紧,况且眼下也没什么格外要紧之事。
您既要做善解人意的解语花,这齐宫中一时便还没人能替代您在父皇心里的地位。
皇后娘娘自己就疏远了父皇,经此一事,姜夫人母子虽不会被追究,父皇心里终究有了嫌隙,底下的那些人不足为惧,是以您安心养病就好。
不过清宁殿的事——”
她尾音一收,眼皮一掀,定定然盯着孙淑妃没了后话。
孙淑妃一合眼:“李寂还是会寻机会到昭仁宫来回话的,我虽在病中,也只想一心养胎,但往来传递消息本不费什么精神,公主放心。”
赵盈才嗯了声:“至于赵澈,他今日与我提起,想出宫去住。”
孙淑妃眼皮一跳:“公主不想让他出宫?”
赵盈的模样又落在孙淑妃隆起的小腹上:“他留在宫里,赵澄才不会只盯着娘娘肚子里这一个,叫他在昭仁宫住着吧。
娘娘要是看他不顺眼,少叫他到跟前请安见礼就是,我叮嘱过他,这些天别来娘娘面前添堵添晦气,娘娘也大可放心。”
孙淑妃秀眉蹙了蹙。
赵盈对她腹中孩子,倒满是真心。
从那块长命锁,再到今次留下赵澈。
朝堂政务以及京中局势她虽然是一知半解,但也晓得,赵盈如今形式一片大好,她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约束管教赵澈,是以把人接出宫去住,牢牢握在她自己手心里,也不失为上上之策。
她留下赵澈,思来想去,真就如她所言,是为了这个孩子。
春棠送了赵盈出门,赵姝听着脚步声消失,才敢问:“母妃怎么不叫大皇姐把惠王兄弄出宫去住?”
她如今对赵澈一肚子的不满:“您也别打量着蒙我,惠王兄要开府建牙,瑞王兄就在宫里留不住,都搬出去才好,省的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盯着咱们。”
孙淑妃有气无力抬手想去摸她小脸儿,可实在有些吃力。
赵姝忙弯腰下来,又拿小手捧着她的手抚在自己面颊上。
孙淑妃笑着说她孩子话:“怎能放猛虎出笼,真是个傻姑娘。”
·
内宫之事并没有闹大,朝臣对此一无所知,昭宁帝将一场风波无声无息便平了下去。
到了三月二十的朝会上,天子金口一开,废御史台,命吏部重新考核诸闲置之臣政绩生平,重置都察院。
此事原该等到南境军中献捷再定下的,可不知为何,事先未曾知会任何人,匆匆就定了。
散朝后昭宁帝派孙符传召宋昭阳往清宁殿回话,这么大的事情,沈殿臣和姜承德二人半分插嘴的机会都没给。
宋昭阳自己也有些摸不准昭宁帝心思,掖着手进殿时心头惴惴。
孙符把他引入西次间去,昭宁帝盘坐于榻上,招手叫他不必多礼。
宋昭阳还是规规矩矩见了礼,才拢了朝服下摆往另一侧坐过去。
方才一进殿他就闻到了酒香四溢,但这酒香的味道……
他没去看昭宁帝,心头愤恨。
“她带进宫的那几只破坛子,十几年过去,到如今也就剩下了两坛,平日里朕也舍不得开,昭阳啊,你也有好多年没这么坐下来陪朕喝上一杯了吧?”
宋昭阳连后槽牙都不敢咬,怕昭宁帝看出端倪来,呼吸不敢重,更不敢深,努力的调整了情绪,才转头去看昭宁帝。
他面前那只小酒杯是斟满了酒的,他去端酒杯,指尖轻颤,酒便洒出一些。
他还是没说话,举杯后见昭宁帝一饮而尽,他便也一饮而尽。
他妹妹从小喜欢酿酒,这桂花酿更是一绝,她爱读书,一向最求个意境之美,以“鱼游春水”为此酒命名。
那时候他笑着调侃,说这桂花酿酒,与春何干,这鱼儿溺在酒中,更是非要醉死不可。
她带进宫的这几坛,应该都是当年她和……那位一起埋在她府中内院那株梅树下的。
人死不复生,最后的念想也只有这几坛鱼游春水,自进宫那日起,她再没酿过酒。
酒入喉,却是撕心裂肺的痛。
桂花酿清甜香醇,唯烈度不够,时隔多年再饮鱼游春水,宋昭阳五脏六腑却都要被焚焦。
那灼烧感太过真实,他还要强撑无事。
酒杯放回去,另一只手掩在朝服广袖之下,死命的攥紧。
他平复了很久,才敢开口:“皇上今日突然定下废御史台重置都察院,是因先前淑妃娘娘的事吗?”
昭宁帝侧目看他:“此事朕不欲外臣知晓,再来指手画脚,你却敢提?”
宋昭阳面无表情的回话:“臣是外臣,可臣也是大公主和惠王殿下的亲舅舅,装作不知此事,才是欺君罔上。”
昭宁帝朗声笑起来:“这样也好,十几年如一日,你的脾气秉性其实一点也没变。
朕此时置都察院,是想叫你把薛闲亭安置到都察院去当差。”
薛闲亭?
宋昭阳眼皮一跳:“臣不明白。”
昭宁帝的笑渐次就变了意味:“你真不明白?”
宋昭阳无话,昭宁帝对他也好像真的多出许多宽纵:“朕啊,总要为三郎和元元铺路的。”
“臣以为,此事不妥。”
昭宁帝好整以暇反问他:“怎么不妥?”
“若南境大捷,徐将军回朝,自是大公主举荐有功,而他先前为大公主鞍前马后,也是有目共睹。皇上此时安排薛世子入都察院当差,臣以为惠王殿下和大公主风头太盛,反而不好。”
宋昭阳稳着心神平静回话,心里却早把昭宁帝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积压了十几年的愤怒与恨意,在这一刻几乎要倾泻而出。
只是他知道,他必须要忍着。
他不能连累了元元,害了宋氏满门。
他站起身,一撩朝服下摆,朝昭宁帝方向结结实实跪下去:“皇上是英明圣主,臣所作所为瞒不过皇上,惠王殿下和大公主与瑞王殿下势成水火,这些皇上都看在眼中。
皇上有心扶持惠王殿下,臣只有满心欢喜,但此事,确实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