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来,赵盈都怔然住。
不过也须臾罢了,回过神,皱了眉头盯着他又多看两眼:“表哥心里觉得是我,我说不是也没用,表哥若觉得与我无关,我就是自己承认了和我有关,你也不会信才对。”
模棱两可,似是而非。
她看似回答了,实则又什么都没说。
宋云嘉当然知道他算不上赵盈的心腹之人,交心二字是妄想。
但他仍然觉得,福建这么大的案子……
算了。
宋云嘉几不可闻叹了口气:“你不信任我,所以不愿意跟我说,我不逼你。但是永嘉,做人做事都要有个度,那个底线不是留给别人的,是留给你自己的。
你把手伸到了福建去,还不知是动了什么人的根本,叫人家在京城这样造你的谣。
你从前也会说众口铄金,我并非说萧太后如何不好,而是这于你绝非什么好事。
你以为垂帘听政的女人是那么好做的吗?
对你而言,生在皇家,长在禁廷,早就习惯一些事。
皇上宠你疼你,惠王会不会真正信任你这个皇姐——永嘉,别把自己的路给走绝了。”
直到宋云嘉从雅间离开,赵盈人是有些发懵的。
后来她就想明白了。
果然前世是她猪油蒙了心啊。
什么摄政长公主,人前赫赫威仪,到头来只有她切开来从里到外都是白净的,那样无条件的信任着赵澈。
其实周围这些人,谁心里不清楚这个呢?
傻子永远都是傻子,置身迷雾看不清真相,这就是古人所说当局者迷。
她不就是彻头彻尾的当局者。
而那个局中,也从来只有她一人。
茶水凉透了,她反倒执盏饮尽。
舌尖的苦涩更真切,赵盈却觉得这味道最真实。
唐苏合思蹑手蹑脚进的门,那模样做贼一般,却把赵盈给逗笑了。
她并不是不知道唐苏合思大多时候都不合时宜,是个很没眼力见的女孩儿。
可这人嘛,缺什么,就向往什么。
唐苏合思的率真和纯净,是她两世为人都缺少的东西。
赵盈笑着招手:“你怎么做这幅模样?”
“那位小宋大人总是不苟言笑,我阿哥都说怕了他了,他之前去过两趟四方馆,我阿哥让我离他远一点。”唐苏合思近了前,自顾自倒了杯茶来,“我以前在家也听人家讲萧太后,但是和你们中原讲的不太一样。”
柔然人并不会觉得萧太后私生活如何,即便身边有男宠,柔然人也能坦然接受。
也只有被规矩礼数束缚了一辈子的中原人,说起这些才总带着嘲讽。
这就是为什么柔然人不会认为女孩子插手朝政是牝鸡司晨,中原人就说起来没完没了。
唐苏合思会养成现在的性情,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赵盈把茶点往她脸前推了推:“小宋大人与我是表兄妹,不过没那么亲,我也叫他一声表哥。”
唐苏合思哦了声,倒不意外:“我阿哥跟我说过,他还告诉我,小宋大人跟你的关系远不如你和你表哥,哎呀这样讲真是拗口,总之你懂我说什么就是了。”
尔绵颇黎不光对中原文化熟知,对他们中原的人情往来,世家之间的亲眷关系,还有朝堂局势,说是了如指掌也不为过。
赵盈笑意稍敛:“娇娇,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阿哥在家里是不大受宠的,为什么呢?我看他一表人才,仪表堂堂,且人也很有才的,你父王为什么会不喜欢他呢?”
唐苏合思眼底亮了亮:“你也觉得我阿哥不错?”
赵盈脸上的笑就彻底收了起来:“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唐苏合思似乎有些失望,小嘴一撇:“不过也是,你是大齐皇帝的掌上明珠,他也并不会让你远嫁柔然的。我来和亲之前,我父王便跟我讲过,你们大齐皇帝的女儿都金贵,大公主赵盈尤其金贵。
我阿哥是被告诫过不许打你们赵家姊妹主意这样的话的。”
这倒令赵盈感到意外:“你父王这样说,你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唐苏合思咬了一口玫瑰糕,嘴角沾了点糖霜,她自己不知道,还在喋喋不休,“我们柔然女孩都是胡打海摔长大的,你看我好像很娇贵的样子,那也只是因为小的时候太过顽劣,腊月天气掉进了冰窟窿里去,大病过一场,差点小命不保,从那之后被限制了大部分自由。
像我其他的姐妹,都不这样的。
所以对我们来说,本来也没有什么金贵不金贵。
中原女孩儿生来娇柔,我们从小就知道呀。”
赵盈笑而不语,递手过去,指尖抚在她唇角,替她擦掉沾染上的糖霜。
唐苏合思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咧嘴笑着:“至于我阿哥,他小的时候很出众的,不过他从小就喜欢中原文化,研究中原汉字还有你们中原人的规矩礼仪,我父王觉得他胸无大志,慢慢的就不喜欢他了。
他的确是我这么多阿哥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像他的阿娘。”
柔然人尚武,马背上的民族,其实头脑真的会更简单一点。
勇武过人,智谋稍逊。
尔绵颇黎哪里是胸无大志,他分明从小就野心勃勃,是他的父汗理解不了他的内心,有眼无珠罢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道理。
赵盈不免失笑摇头:“那颇黎王子倒是个异类,生在柔然,竟自幼喜欢中原文化。”
唐苏合思却突然诶了两声,对她这话深以为不妥的:“阿哥的阿娘是中原人呀,我父王有好多妃子,阿哥的阿娘是最好看的一个,听说当年是被掳到我们柔然去的,阿哥喜欢中原文化应该是受她影响的。
所以以前她很受宠的,就是因为我父王发现阿哥痴迷中原文化后,才对她冷淡下来来着。
我年纪小,知道的也不是特别清楚,这些都是我阿姐跟我说的。
我想阿哥的阿娘应该是怀念故土,不然她做了我父王的宠妃,也没道理教着我阿哥放着骑射不顾,净学些中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