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已知悉江南地方官多有不顾百姓生死之举,却是不曾想,竟到了如此地步,连江南医师都对此举漠然至斯。”
师华宸在杜济生的书房外定住了脚步,冷言之声愈显迫人威势:“而上禀到帝都的却是一片大好之象。”
深知如此瞒禀错报诓诈朝殿,可谓是重判重罚的大罪,虽其权责不在自身,可杜济生依旧犹显惶恐地下拜请罪:“还请帝子殿下恕罪,未能及时控制江南病疫,又迟迟隐瞒欺诈朝殿,延误了疫乱控制,杜家难辞其咎……”
并不意外自己的身份被一语道破,或者说,如果连执掌这偌大一个杜家,甚至能够领导整个医门的杜家主连他的身份都猜不出,那才是真正的怪事。
但,杜济生此刻那过于谦卑的态度,却是在师华宸意料之外的。
疏淡的目光凝了凝,视线略微移向了杜济生身后的书房。
一方精致简明的雅室内药香隐隐,可其内却是与淡雅的药香格格不入的杂乱。古籍医书堆积成山、陈杂满地,乍一看去,整个室内宛如书山籍海的世界,除入门之处,几无落脚之地。
望了几息,便收回了视线,目光复又投向了眼前这位长揖到底的医门之首。
“虽然江南各地的官员如此隐瞒欺诈朝殿、不顾村野百姓生死,也确实该当问罪。但杜家主倒也不必替他们承揽下一切罪责。毕竟,杜家的诸位医师在病疫爆发各地奔走诊治也确为事实。此番功劳,是不可磨灭的。”
被一双手扶起了身子,杜济生的面色却仍显苍白,低垂的视线游移躲闪着,迟迟不敢对上面前的这位青年。他知道,让自己惶恐的事实即将被一分分揭露,到那时……
“杜家主,就当下疫乱之势,我想知道杜家是如何看待的。疫乱自初春蔓延至今,已入夏时,若制疫之法再不出现,如此气候将会使瘟疫更难控制。”
直言切入的话语是某种信号,杜济生的额际已然隐隐见汗。
“殿下,如若不弃,可否随杜某入内一叙,详谈其中原委?”
杜济生半躬下身子延请青年入内,似乎是不曾意识到自己的书房之中几乎无从下脚。
紧紧闭合的屋门隔绝了院外可能窥视的目光,只留下室内半明半昧的古籍垒叠,像是一个走不出去的书海迷宫。
置身其中,师华宸再度细细打量了一遍屋内的陈设。
置放满室的书架,处处堆叠的医书古本,一张书案上还躺满了被翻开勾画得面目全非的药典。桌边的几支药烛早便燃烧殆尽,残留的蜡迹沾上了书页,模糊了其中的文字。
师华宸沉默半晌,再抬眼看向杜济生时,幽邃的墨瞳中已然凝重。
“什么疫病,连天下医道之宗的杜家都是束手无策,还让杜家主彻夜翻阅古籍,探寻古法?”
面对师华宸这般语气深凝的问询,杜济生却是无言以对,而下一句,则更是让他有如浑身冰凝。
“莫非,这疫病还真的与越族有关?”
迎着杜济生骇然色变的目光,师华宸的疑惑不减:“千年岁月,时光陈迁,想当年连越族最难缠的巫蛊之术都能为杜家先祖一一破除。如今千年之后,建苍竟会连一场疫病都难以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