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逐渐西去,屋子里光线昏黄,越来越安静,牲畜粪便味和浓重的药味,浸润着孩子们身体上隐隐流出的血腥气,着实可怖。
“你怎么样了?”陆歇蹙眉朝着小女孩。
“我?”秦苍感觉了一下,身体没有什么不适,忍住自己发出的并不熟悉的声音追问:“我没事。这是哪?这些人……嗯……我们是在做什么?怎么能出去?”
陆歇有些惊讶,这个女娃娃像是睡醒了一般活了过来,眼神和吐字也有了力气,和之前大不相同。
看着陆歇微微愣住,秦苍想,可能是自己太过着急,看着环境也是个凶险之地,尽量让语气缓和起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很害怕,我想离开,你可以帮我吗?”
这是有用的,奶声奶气加上可怜的样子,让人心疼。陆歇觉得这女娃娃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不过现在着实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
“这里是霍安的清隐山,看样子,是有人用小孩子的身躯炼药人。还有一会儿,就会有黑衣人进来接人出去试炼。”
“药人?”
“是。他们有一些隐秘的顺序,若我没算错,下一个,是你。”
陆歇用沙哑的却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些话,字字有力。可这话听在秦苍耳中,便是惊天炸雷。
我招谁惹谁了?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脑子就像突然卡住了一样无法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怪,秦苍保留着常识,会冷会痛,可以正常地思考现在的一切,知道自己叫什么,却不知道“自己”是谁。顿时,喉咙干涩,直有一股巨大的恐惧从心里升腾起来,一直延续到头皮、背后。
陆歇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直勾勾地看向自己,多少有些不忍心,接着说:“我们能逃出去,但需要火。”
陆歇说的笃定,秦苍四下看看,忍不住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你想点火?这里干燥确是容易引燃,外面环境是怎样的?”
陆歇压着对小娃娃的怀疑:“前几次开门时,我留意到出了门是个大院子,院子由和我们这间一样的4个土房合围而成。院正中晾晒着大量珍贵药材,大概为了保持干燥,庭院无蓄水。晚秋天燥,房上房内都有大量干草,可引燃。”
“守卫呢?你说有黑衣人?那我们能安全吗?”
“每次来一人,从四个土房带走四个孩子,黑衣人为同一人。”即使全蒙了面,一个人的体态、气味、习惯以及露出的瞳仁是不会变的。
“来人身上几乎没有药味,操作试炼的不是他。他着上等鹿皮靴,佩剑考究,玉佩更是名贵,当是贵族出身,可做得却是个打杂的工作。他每次鞋面都沾上泥土和松针,是走了一段路才到这里。真正的主事者是个细致考究的人,所在的主院不在此处。”
秦苍想,你跟我这儿讲戏文呢?要我怎么相信一个半大小孩的话,怎么相信其推断无误。
陆歇并没有发现秦苍情绪起伏,俊俏的小少年眉头蹙着,继续说:“我要借风。”
借风?秦苍觉得亏自己绷得住,认真地听了一堆胡诌。
一会儿人来了要怎么办呢?被黑衣人带出去以后要逃跑吗?“我”这具小小的身体逃跑失败会被杀吗?还有哪些人呢?我到时候要说点什么吗?秦苍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往脑门上涌,她靠着墙壁缓缓动弹四肢,想慢慢站起来。
陆歇看秦苍听了自己的高见竟没了反应,还自顾自站了起来,又想想自己跟这鼻涕还没流干净的村野小娃娃讲这些干什么?她如何听得懂?于是也不再做解释。
突然,门外脚步声起,两人皆是一惊。
陆歇崩直了身子,手里握着一颗小石子不知要做什么,发丝凌乱却不狼狈,眼里尽是决然和自信。
门是从外面上的锁,咔哒一声,锁开了。
可还没等门外人进来,之前那个哼唧的小男孩突然疯了一样大叫起来。虽说是大叫但发出的竟不像是人声。这声音嘶哑,每嚎出一声都好像是从身体里呕出来的。边嘶声力竭地叫着,小男孩双手还边拼命扯着自己胸前残破的衣服,彷佛有极大得痛苦。接着,他身体蜷曲、不自然地抽搐。
微弱的光线正投在他身上,照在不同的位置。秦苍看见那身体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脓疮遍布、许多地方都血肉模糊,大腿上甚至隐隐约约显了白骨。这些没几处好肉的孩子,身上竟没有腐臭之气,相反全是浓烈刺鼻的药味,甚至带着一丝腥甜,配上诡异伤口的画面着实唤起了同类死亡的深层恐惧。
门外,黑衣人听到声音快速入内,三两步走到“发疯”男孩身边。男孩本是像虾米一样佝偻着身体的,可感觉到有人靠近,不知哪来的力气,腾的一下直起身来。男孩不大,站直了也才到黑衣人的腰腹,可他疯狂嘶叫的声音和突然拥有的气力竟不像发自小小身躯。
整个过程就发生在一瞬间,男孩突然抱住黑衣人,往右猛一送,黑衣人竟然就像一颗无根的树被倒拔起来,猛然向右后栽去。黑衣人是有几分功夫的,腾空间剑已出鞘,却并没有直接砍下,仿佛犹豫了一下用剑背劈像男孩。可就是他这一犹豫,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男孩并不松开双手,却轻松闪身躲过他的剑,继续用力一折,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黑衣人左腿骨反向扭曲成一个奇怪的样子。黑衣人倒是硬汉,忍着极大的痛苦,却只闷哼一声,接着立即打算站起来再战,可是下一秒,他的右眼球竟像夏夜的礼花,突然绽开。“噗”一声,里面的血浆、组织、看不清的斤斤脑脑一下喷的到处都是,留下一个深深的窟窿不断涌血。
人的眼睛并不像外部看到的只是一个小小球体,其实内部连着大脑更伸出。黑衣人倒下的位置离秦苍很近,女童耳聪目明,一瞬间,甚至清晰地听见他眼里那些将断未断像虫卵一样的绵连浆液是如何拼出来的。
“哇——”秦苍干呕起来,原来空空如也的胃里也能翻江倒海。
发疯的小男孩此时停止了攻击,转过身蹲下来,蹲在一个大一些的女孩子面前。秦苍发现那小女孩右小臂全无,断肢处已不再往外流血,她脖子上拴着一根红线,秦苍想起刚才看见那小男孩脖子上也拴着一条红线。突然,小男孩猛一回头,泛绿的眼睛就对上了秦苍的目光。
秦苍吓得的怔住,还没发现自己已是全身颤抖。突然,只感觉左腕上一紧,一股温热的力量传来,拉动着自己向木门口处跑去。
已是黄昏,可是秦苍感觉当时门口传来的光极为刺眼,自己被一股力量不顾一切的拉动冲向那束光,那一刻手腕上滚烫。
很多年后的一天,秦苍从兵营大帐走出来时正看到秋日天际朗朗,晨光破晓。那时她的左臂主要筋脉已尽断,几乎算是废了。百里易道歉、自责了许久许久,说定要为她负责到底,不论如何她都是自己心里最美的女子。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突然就想起了那天逃跑的事。觉得这记忆和触感清晰得不可思议,甚至还摸了摸左手腕。握住自己手腕的人已经不在了,可那滚烫的温度像是西边山脉映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