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刚一近身,秦苍右手的新月刀向前急划,陆歇猛然后退,右手大半个袖子翩然落地。她竟这么快?秦苍后退,受伤的左脚踝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向后抵住重心,出手辛辣,没有丝毫犹豫。
“苍苍!”陆歇看出眼前人已然被占了心智。于是不再与其缠斗,再次转身向栅栏后袭去。
长剑出,直逼老妪眉目正中,正要对上。突然全身一震,肌肉紧紧绷住。再看周身,大穴尽封!双臂、双腕、双腿、双足筋肉紧缩,动弹不得!这还不算,只听四周一阵窸窸窣窣,原先绿油油的蠕虫纷纷爆裂,从粘稠的浆液里爬出通体赤色的虫子。虫子豆大,浑圆。细看,身附透明甲壳,那赤色来自于血肉。通体鲜亮,显然剧毒!
陆歇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赤虫潮水一般涌来,发出“咯咯”的声响,脚上已经被附着的地方有种怪异的、痒酥酥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他朝后大喊:“苍苍!醒醒!”
可令人头大的是,身后的秦苍此时目光闪闪,笔直地朝自己走来。
这种虫蛊,秦苍叫它“朱砂”。
几乎是纯物理攻击。以巨大数量附着人体表面,闷住口鼻,让人呼吸受阻;由眼、耳进入脑中让人疼痛错乱;最重要的,啃食。豆大的虫就这么一口、一口啃食人的血肉筋骨,一个普通成年男子的“被食用”时间约3个时辰。这期间,人不能生、不能死,直至尸骨无存。别道蚍蜉撼树,凌迟也不过如此!该蛊练就以后,秦苍留下母蛊,但觉不人道,不曾用过。可如今竟“爽快”地施在陆歇身上。
夕诏,让她的恐惧湮灭,却也是她的死穴。
暗处,看秦苍慢慢靠近,声音继续蛊惑:“你做得对,到我这来。这世上没有真情的男子,何必错付自己。跟着我,到我这里来。”
那是夕诏,他坐在阳光下,石阶上,一呼一吸间,冲自己微笑。秦苍觉得周身沐浴在暖阳里:“师父,我不想一个人。”
“你当然不是一个人,为师会保护你。”夕诏缓缓伸出手,靠近秦苍的脸:“只有我,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会永远陪着你。”接着倾身向前,像是要吻向女子的唇。
不对!
秦苍瞳孔瞬急缩。
不是他!
一瞬间,眼前的谪仙幻化成原本的样子——黑暗中,两人离得很近,看得清晰:眼前老妪头发几乎垂于脚面,满脸刀痕,一口枯黄的牙齿落了七七八八。她双臂勾在栅栏上,双手长长的指甲朝秦苍伸来。只是她的双眼并不浑浊,甚至有与长相不相符的澄澈,此时还带着疑惑。
秦苍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一步,触碰到身后的陆歇。左手一振,“朱砂”尽褪。
“没人能逃过我的幻音。”变回苍老又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着。
秦苍没有理会,转身向着陆歇,这才觉脚踝一阵剧痛。他周身大穴尽数被封,眼下自己虽已帮他解开,却不能马上用武。况且不知“朱砂”进攻到什么位置。
“你怎么样?”秦苍扶住陆歇,按住其脉,比自己想象的情况要好。敌方一箭未发,伤他的竟是自己。秦苍心里一阵愧疚。
“不要紧。”陆歇见秦苍恢复,一颗心放下。又见对方担心的样子,倍感受用。恰逢她扶着自己,就皱着眉称无力,有意无意把身体重量往对方身上分。
秦苍感觉陆歇硬邦邦的身子朝自己压过来,越来越重,一只脚又吃不上力。急得一把抱住陆歇的腰,撑住:“你到底怎么样?……不应该啊。刚才那些虫子有没有接触到你皮肤?啊?你说话呀?”
“原来如此,”黑暗里声音几乎听不见:“是我会错了意。”
“呼”得一声。四周火光升起。霎时间,眼前响起十几个女人的哀嚎和惨叫。
秦苍吓得一抖,唯独见那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不吵不闹,悠闲坐在地上,抬着眼皮看着自己和陆歇,朗声道:“陆将军。”
什么意思?对方认识陆歇?
陆歇看似并不惊讶。他知秦苍脚踝带伤,不再欺身,收了剑低头看着鬼魅般的老妇人。老妇人咧嘴一笑,残缺的牙齿露出来:“陆将军未曾见过老身,可老身识得陆将军。你的眉眼与你父亲极像。小姑娘,你的心上人是来寻我的。”
一切太快,秦苍愣是没反应过来。
“李夫人?”陆歇试探。
“小子,我不随他姓!我是吴涯。”
“吴涯?”忍不住发出惊呼的是秦苍。
吴涯,那个北离著名的才女,北离大将军李阔的夫人,吴涯?
“正是,看来小姑娘也听说过我的闺名。”沙哑的声音透着几分自嘲。
秦苍某次在红楼听得小女孩们攀谈,说起吴涯,各个眼光闪闪。吴涯曾是北离贵族小姐,后族中有人得罪权贵、惹祸上身,家道中落,迫不得已落入风尘。然虽处烟花之地,却出淤泥而不染。传她嗓音极鸣丽却颇清高,多少达官显贵望穿秋水却也盼不到吴涯一曲。可不知为何,最终嫁与了风流成性的李阔。倒是这李阔成婚后,像变了一人,屡立奇功,官位也跟着扶摇直上,一直到如今“携天子以令诸侯”的势位。
一开始李阔逢人就说,家里有个贤内助、解语花,让自己毫无后顾之忧得以全心为君排忧解难。那时吴涯也是极风光,出了红粉之地,夫唱妇随,也算半只脚重回庙堂。可后来不知为何,这人就像消失了一般,突然没了音讯。不久,李阔又纳了几房妾侍,各个艳绝。不多时,大家也就忘记了那个曾经轰动京城的才女。
原来她在这。她为什么在这?
传闻中的吴涯竟然变作这般,秦苍无法将这两个形象重合在一起。
“怎么了小姑娘?害怕我?”吴涯笑着的时候身上破烂的衣服随之颤动,发出馊气,像极了乞人。
“你……”秦苍试探:“你为何被关在这?”堂堂北离大将军的夫人竟被卖做“女奴”,背后阴谋注定重重。不过这一切一定都不会逃开李阔的准许。
“你说呢?你不是已经尝试过了。”
她也受了这幻音控制?
不!怀璧其罪。
“小姑娘,除了当初授我幻音者,你是第二个能破此术的人。我很好奇,明明你已经进入幻音,为什么又突然回心转意。你知道吗?上好的武器是会叫人恐惧的。要么为其所用,要么斩草除根。你,”吴涯又咧开嘴:“也要小心。”
秦苍想起刚才自己被操控,身不由己,又听吴涯“劝告”,顿时觉得脊背一阵凉。双手抱臂。陆歇看见,将她挡在身后阴影里:“这些人都神志不清,是你做的?”
“是啊。都是天涯沦落人,我就帮她们认清了真相。谁知,她们接受不了真相,愿意沉溺在自己编织的世界里不出来。不怪我。”吴涯说得无辜。
洞穴里再次泛起恶臭,醒来的女人嚎叫得死去活来,秦苍转而对陆歇:“我们上去,让你的人下来带人。这里不是一两个人能解决的。”
陆歇点头:“吴涯,你自由了。只是,既你能控人心神,为什么还会受制于李阔?”
“为什么?”吴涯用戏谑的眼神看着陆歇,继而转向秦苍,接着是一阵长长的沉默,沉默到秦苍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可最后却等来一句轻描淡写:“不要信任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