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陆雷比之他的胞弟似乎都要更受到璃王府二公子的倚重。相应的,更多艰险的任务也由他一人出使。人人都知道,瑞熙王身边有个面若寒霜的“死侍”。那是个过分“有定力”的人,又或只是一件上好的兵器。反正,只要陆歇挥挥手,他便佛挡杀佛、至死方休,好像没有什么能动摇这人心旌。
这么多年他一心一意随陆歇出生入死,什么刀山火海没趟过?那么,又该是怎样的情况能让他说出府衙“不安全”呢?秦苍回想着陆雷当时的表情,便料到该是不乐观,然而,当两人真正到达府衙门前时,依旧为眼前的景象震惊。
人群前前后后围了有几十层。推推搡搡、层层叠叠,将那栋原本巍峨的建筑包裹得严严实实;密密麻麻的人群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人们手中的火把炙烤着寒夜,竟然将常年森然的地方照出了不恰当的玲珑。深夜,北国大风肆虐,唯见颤抖的却是兵不是民!府衙的驻兵和萧权派来的人勉强拉出了铁栅,想要挡住人群,然而那些象征权威的身影变得异常单薄,根本是在拿命抵挡着攻击和谩骂、维护着北离王朝残存的体面。
这些人,秦苍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因为她根本无法将此刻扭曲撕裂的民众,与平日里那些冷漠木讷的奉器城民对应起来。
所有人都是风,所有人又都是风中焰火。这群人中有男女老少,但最多的还是青年。这些青壮手持火把,奋不顾身涌在最前面,他们口中张合,话语被淹没;他们眼含恨意、嘴脸被扭曲,往日那些翩然儒雅与礼仪教化在此顷刻坍塌,化为乌有。
一切都在缩小,只有人群在变大;一切都在噤声,只有毫无意义的音节在嘶吼。那种情景是奇特的、拥有巨大的魔力的,它可以包容和蚕食一切异同。它能让置身其外的人产生巨大的无措感:无法控制、无法招架、无法抵挡;又能让置身其中之人凭空生出无比的归属感与力量感——唯有妥协、唯有臣服、唯有成为它的一部分,才能获得新生。
所有人似乎都与关押在府衙内中的人不共戴天、累世仇深。可有几人是真正目睹了“凶手”杀人?又有几人曾与任晗打上过半个照面?但现在,一切都不再重要了。现在,每个人都如醉酒了般意识模糊,集结演变为暴力的狂欢。他们只要叫喊、只要嘶吼、只要目眦尽裂,只要身体碰撞带来的疼痛感和最淋漓的宣泄,便觉得力量无穷!
即使没有暗夜保护,或是秦苍和陆歇压根没有着便装,怕是也没有人会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强烈的冲击与恐惧,将秦苍袭了个透,现在她只能默念,祈祷所谓的“幕后之人”真的有能力控制这一片汪洋。
正思间,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吼:“交出任太傅之女!交出杀人犯!”
那一声之后,四方明显有声音毫不犹豫地加入应和:“交出任太傅之女!交出杀人犯!”接着,新的声音接连带动周围的人,所有无处发泄、乱叫一通的怨气突然有了统一口径:“交出任太傅之女!交出杀人犯!”
这样喊了不多久,之前同一个位置又响起了新的呼喊声:“杀人偿命!就地行刑!”
“杀人偿命!就地行刑!”如法炮制,所有人抛却之前的声音,拥护新的呐喊。渐渐,所有混杂不清的话语变得清晰起来、锋利起来,所有人的意志被整合成一支意义明确、目标明确的剑,直指府衙中的女子!
半个时辰,关系就查得清清楚楚?还是说这些话怕早就想好了,只待此刻?几次三番,秦苍终于看见了人群中唯一保有理智、记得要不时变化口号的人!
飞身而上,落入滚滚人流,戒指摇晃,稳稳扣在那人脖颈上!待那青年感到一股凉意从项间袭来,一回头,想要呼救,却发现自己竟再不能大声叫嚷!于是转身疾走,想要挤进人群。可是揪住他便有可能顺藤摸瓜,秦苍哪里肯放手!
“谁派你来的!”人挨着人,跌跌撞撞,秦苍不仅不敢用毒,连新月也施展不开,在震耳欲聋的喊杀中,大声逼问。
男人看见秦苍眼中神色竟比自己煽动起的愤怒还要可怖,便知遇到了不好惹的,慌忙摇头:“我不知道……救命啊!”
秦苍要比那男子矮小,双手死死拖住对方衣襟,就在拉扯穿梭之际,突然感到侧腹一阵急风,下意识倾身一躲,竟避过一道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