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氏原是琮隆望族,西齐建立之后入京谋差。因对工虞情有独钟,又经几代前赴后继、恪尽衷心,即便族人不尽当红紫,但在朝中也很有一席之地。
薄家尚古训、家教极严,薄申云为长子,自幼便肩负着继往开来的使命。不过这人也没让族人失望,聪颖勤奋加之骨子里自负要强,所以诗书礼乐、文武术业、行事作风都是氏族乃至京中同辈中的楷模。
有家人为其谋远长、有仆从面面俱到,小小年纪成为皇子的伴读。这一切赏识抬爱,薄申云自觉天生该是如此,从未思索过其背后种种。
而这种祥和美满停止在薄申云十六岁。
那一年初秋,暴雨肆虐,天像漏了个窟窿不住往地上灌水;显水又和人们开了个残忍的玩笑:它没有在早以枕戈待旦的文瑶与翕边流域肆虐,反而在流经玉西与榆礁的交界段时骤然改道。
榆礁鳍县鳍水段河堤眼见要决。而这段河水若崩溃,下游两岸上千名民众性命难保。
当时,薄申云的父亲薄婴任水衡都尉,正在榆礁与当地治水官检查郡府附近堑堤情况。眼见传回信息不对,急令下了三道,命榆礁鳍县水域即刻疏散群众、开闸引流放洪。
可是鳍县县令一动不动!传回理由是:此刻放水,则下游鳍水村有近三十户人家、百十来口家当将全部淹没水中。其住宅、农田、牲畜荡然无存,损失太大。除非求得王上亲谕,否则不敢私自开闸。
此时此刻,雨水早于阻断传信通道,这时若再向京中请示,怕十来天都无法往返,到那时水淹两岸,人财两空,无力回天!
情况紧急,薄婴当夜快马奔赴鳍水村。
一到当地,婉拒县令宴席接风,迎着暴雨、一头钻进鳍水堑河现场。
此刻风雷大做、鳍水怒号,其水位与历年最高水位记载即将齐平。河堤两岸根本无人堑修,人群、官兵早已疏散至安全处,然而他们所处位置却又离河岸并不远。人们一个皆一个粗绳系腰、左右备好了了沙土与合抱的巨木块。
薄婴也入仕多年,一眼便看穿县令之意:
县令并非目短识近,只是此刻毁堤放水犹如医病之毫末,名气何以闻达?鳍县县令是想等到水位再高些、大雨欲要决堤时,自己再率众亲自治理、力挽狂澜,从而夺得一个身先士卒足、与百姓共进退的名声,以便让上级官员知晓自己竭力,为往后加官进爵添砖加瓦!
然而要张县令之能,竟要以显水两岸千百居民的性命做赌注!
如此狗官!良心何安?
薄婴不顾反对当即下令:部分人继续修堑河渠北侧,同时强制疏散鳍水村村民、人为泄洪!
百姓耕种讲求安土重迁,一夜之间即使能带走金银细软,可农田呢?牲畜呢?祖宗牌位呢?
狂风怒号,天地昏暗,雨砸在身上挨了石块般疼。
天亮时,显水决堤。
滔天巨浪从天上昂起,搅和晨曦血色压下,让人渺小如蝼蚁,徒生幻觉。
当夜,有两百一十九人从鳍水村撤离,但仍有二十余人与鳍水村永远埋在了水下。而这其中就有薄婴自己。
人命关天,西齐王收到薄婴的奏折时,已是十天之后。而与已故之人的信笺一同赶到京中的,还有榆礁郡守与鳍县县令。
他们当年是如何禀报鳍水之事的,薄申云并不知晓。他甚至都还盼着父亲回家!
只是,薄申云记得很清楚,当日午时自己告别还是皇子的刘祯之后,刚离开宫门,便有几个心腹家臣来迎他。不由分说、亦不做解释,将他直接从皇城送抵了琮隆老宅。
这一等就是近十天之久,才有一位叔父从京中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