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去了才知,那时的政策与现在不同:当时翕边学馆只对本郡学子开放,若想上学先入籍,若要入籍需得具备各种条件。而刀疤一介混混,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那些严苛的资质有些连看都看不懂,何况满足?
学馆向各州投递宣传时,没提及任何附加条件,导致秦苍给他的盘缠只允许他游手好闲五个月不到。
原来立地成佛,只针对香火钱足够的人;原来不问来处,只针对本地居民。
眼看翕边待不下去,又觉重回齐昌丢脸,加之走前已将鱼帮解散,一不做二不休,刀疤干脆过起了四海为家的生活。
正逢,印芍府衙悬法宣律。
这是西齐建国以来,头一遭有府衙向普通百姓宣传律法与规矩。范围不大,形势宽松。
夏夜,蛙声阵阵、凉风习习。府衙旁大树脚下早早便有男女老幼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矮凳蒲扇瓜果茶。
宣讲者都是年轻人,许多是土生土长的印芍人,对乡亲邻里一一叫得上名字。虽是后生,但毕竟是府衙的人,邻里对其多几分敬重;可说什么也是淌鼻涕、流涎水时就看着长大的,所以谈不上有距离感。
府衙上下细细准备,用通俗的故事化解律令晦涩,让法理、情理融化在晚风里。直到印芍接连发生命案,人心惶惶却查不到原因,宣律才被迫中止。
当时刀疤也在印芍,白日帮工,傍晚便去听学蹭吃喝。
一开始人们忌惮他脸上伤疤,不愿挨着他坐;后来一次归家途中、一位同行老爹突然犯了气喘,刀疤一刻不耽误、背上这老爹一口气跑了好几里来到医铺。吃上药,老爹活了,睁开眼睛第一句便问:“那年轻人叫什么?”
当时刀疤已经走了,却没有人知道“刀疤”的真名是什么。
被记挂的人才配得上名字。
从此,人们叫他:段飞。
一日照常听完判例故事,打着哈欠离开时,段飞被一位长者叫住。
段飞认识他,他是府衙的官吏之一,常穿便衣;他不再如年轻人那般清瘦,但也算不上发福,皮肤黑黝黝的;成天拎着个酒壶,却不曾见他喝过;傍晚靠在树下,和来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笑眯眯看着宣讲的年轻人。
段飞可以看出,他与其它人不同,他身上有“道上混过”的痕迹。这一天,两人是第一次说话,那长者操着外地口音直奔主题:“我手下招人,包吃住。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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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你是府衙派来的细作?”
“……说得那么难听呢?我是府衙派来的卧底!”
秦苍听完一巴掌拍在男人头顶:“有什么区别?你多大人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这里危险?就算你死在这四方宫,印芍官府第二天照常开张,谁会知道你为他们卖过命?”
“老大,你裤子里的东西没了,心气怎么也跟着没了?”段飞揉着脑袋,闪避开秦苍下一记重击,小声抗议:“我从前没少做荒唐事,可却恰恰因此能够混迹在这些人中不露马脚。我觉得自己有用!……况且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让谁记挂、让谁念好。在我之前,已经有一个前辈死在这里,我决不能让她白白牺牲!老大,你可知道我西齐朝中瑞熙王吗?他那无名之师,各个神鬼避让,他们出生入死时也是从不留名!我之所以一直隐瞒,少是怀疑你,多是怕你骂我!”
段飞不知道秦苍与陆歇的关系,倒是恰好击中要害。
“瑞熙王”三个字一出,秦苍顿觉自己心肝一颤:此时是大义凛然训斥别人。要是有命活着回去,不知他会如何训斥自己?
“……那你这次来的任务到底是什么?是要找什么?”
“还望老大见谅,”段飞扣扣脑袋:“我能透露的只有这些了。老大,我先送你走吧。四方宫内部矛盾已经无法调和,今日之后,整个荷龙潭都可能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