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王府藏书阁走水。
待陆歇从王宫直奔璃王府,整个藏书阁已摇曳在火海之中。
“请王爷即刻打开藏书阁,将王妃的东西还给她!找不到东西,王妃不肯出来!”
藏书阁自三年前秦苍被接回墨栖之后一同锁闭,再不开放。不多时前,秦苍飞身第二层,关上了唯一没有上锁的窗。
此刻,陆霆咬着牙禀报。被秦苍推出来后,他数次折返,试图将烧得滚烫的门撞开,脸上、身上分不出是灰是血,外袍被燃出的小洞尚沾有星火。
陆歇看着他,没有说话,似乎在问为何、以及何时她知道她的戒指和刀并没有被焚毁,而是锁在这座她曾经最喜欢的藏书阁之中。然而这一刻的犹豫,让陆霆解读出了另一重意思。
“她没有戒指、没有刀已是一介普通人;她不能说话、道不出王陵秘密,不会给璃王府添麻烦!你们到底怕她什么?又要把她关到何时?她的师父身死王陵;小公子的死讯竟是由九泽的一封密信才得知,扶灵出殡那日你们不许她出墨栖半步,她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即便如此她仍等你立功重获信任才敢踏出这一步。王爷,她本就不是生在宫阙中的,你还记得她是秦苍吗?”
“住口!”
呵止他的是陆雷。
见势不对,陆雷一个箭步挡在瑞熙王身前,狠握剑柄,将自己弟弟与其间隔开。方寸之间,只见弟弟双眼染血,身上的煞气与背后熊熊烈火共同燃烧。陆雷压低声音:“住口!你这不是在救她。”
他明白,陆霆并不比自己差,文武韬略放眼四海也算得上屈指可数。可多年来,他被迫承受着忽视、怠慢,看着别人“重用”,为瑞熙王鞍前马后、浴血奋战,而他自己则只能做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这是因为陆霆并不知道他们兄弟两人的身世,亦不知道陆雷和瑞熙王的“交易”。
好在,陆霆向来隐忍,向来令行禁止,宁愿将气与恨撒在他自己身上,也决不抱怨。如今他第一次冲撞瑞熙王,却不是为了自己。
从小,能与陆霆说上几句话的人似乎只有秦苍。秦苍给陆霆取了个小女孩般的名字,陆霆面上嫌弃却每呼必应;陆霆向来戾气,吓退了多少人?可这种招人厌弃的表达方式,秦苍丝毫不在意。
当年还是幼孩的秦苍被送走后,他的失落与孤寂;多年以后秦苍以瑞熙王妃的身份回归王府,陆霆面上并无波澜,却为护她平安抵达齐昌准备万千。
这些陆雷无不看在眼里。
从一开始,他担心弟弟会对瑞熙王妃生出不该有的执念,到后来发现他们之间的交情比自己想象的豁然得多。到如今,他明白陆霆舍不得唯一看懂他脆弱、认可他价值、相信他能成为“大将军”的人就这么葬身火海、不得善终。
但他的担心不合时宜,不合规矩。
于是陆雷剑柄一横,狠狠拍在这个在世上与自己最像的人身上,将他向后一推,转过身单膝跪下,抱拳沉声道:“王爷恕罪。救人要紧!”
陆歇没有追究,此刻秦苍还在里面,他整个脑子嗡嗡作响,牵连带伤的身体钝痛。正门已因挤压变形,无法打开。来不及穿上避火袍,陆歇飞身来到第二层。所有门窗紧闭,只能用身躯撞击。
一次、两次、三次……
身上没有疼痛、没有灼烧感、没有任何感觉。终于,木窗向内断裂,陆歇翻滚落地。
里面已是浓烟密布,呛得人不住咳嗽几乎无法呼吸;灼热的火焰将整个空间拉扯变形,梁柱已开始接扭曲,想必不久就将坍塌;整个藏书阁仿佛一座要烧毁一切过往的巨大焚炉,只有受到邀请的书简欣喜若狂,焚烧自身加入毁灭的烟火之中。
浓烟,根本看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有人。
“苍苍!”陆歇一边大喊,一边避开燃烧下落的竹简木块:“苍苍!你在哪?!”
这时,一串细碎得几乎不得耳闻的声响从头顶传出来。陆歇心中徒然一个紧缩,不顾滚烫,徒手抓住断裂的架梯,借力朝阁楼上攀登。
推开窄门,人正立在阁楼中!
从他出征起,陆歇已经近三月没有见到她了。阁楼中的人显得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像每一次久别重逢那般,像往后每一夜入梦那般。
“苍苍!过来!快过来!”
那依旧是一个消瘦娇弱的人,笼在一件巨大的黑色斗篷之中。斗篷在赤色火焰的包围下显出沉寂与决绝。阁楼上存放戒链和新月刀的夹层已经被劈开,与外界广袤的世界接壤;大风从天顶带刺的木框中灌入,让黑色的斗篷猎猎作响。
陆歇没有看见新月刀对准左手掌心划下去时,至毒之血与毒蛊与天华胄相融,秦苍头上钗环与突然生长流动的发丝一同坠落。他只见大量的鲜血带着诡异的色泽弥漫在她脸上、整个左臂、左手的戒链上。她的头发何时这么长了?此刻这黑瀑如同带了意识的龙蛇,向后延伸,饱饮鲜血,连同无数飘飞的火星缠绕,宛如一场邪恶的、禁忌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