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穿着夜行衣翻进了宰相府，闪身便进了厉名池的书房，这已不是厉名池第一次见到他这身打扮，所以丝毫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让他过来坐。

凌风拿下面巾，向厉名池施礼，“阿爹近日可好？”

厉名池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国事纷乱，圣上软弱，唉！好肯定是谈不上了，但......”

“你呢？”厉名池的话说道一半咽了回去，话锋一转，“你要娶章参知之女的事可是传的沸沸扬扬，连朝廷各位官员都有耳闻，只不过大家不敢乱说罢了。”

“我虽然是老了，但记性可不差，你阿娘给我说过之前你去她那里追一个姑娘，闹得鸡犬不宁的，那个姑娘可不姓章啊。”厉名池满面揶揄之色看着凌风。

见凌风未置可否不肯回答，厉名池又说道，“况且你我相认还多亏了这位江姑娘从中斡旋，怎么这么快就换人要另娶了？来，坐。”

凌风看着厉名池忍不住笑了，眼前的厉名池一开始兜圈子，最后看自己不接话只好直接问了出来，这副样子就是个爱操心的老爹而已，哪还有什么宰相之风？

凌风坐下，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孝敬您老人家的。”

“这是……《晋沛国相张朗碑》拓本？”厉名池大吃一惊，翻开细细瞧了一阵，“这是珍本啊，你是从何处寻来的？”

凌风嘿嘿一笑，“之前跟着凌徐清到处抄家时偷偷留下来的，但是谁家的，我却不记得了，知道爹您喜欢收藏这些珍本，今儿就翻了出来。”

厉名池没笑，反倒是叹了一口气，“唉！当年要不是我到处奔波治水，就不会让你和你娘落到今日这地步……”

“爹，我从小到大都没受什么苦，现在还在朝中做官，又能帮得上你，没什么不好的，阿爹不必自责，倒是您和我娘，劳燕分飞，阿爹可曾想过去求娘还俗？”

厉名池摆摆手，“虽然你尚在人间，你娘可能不再像以前那么怪我和自责，但毕竟这么多年，她清静惯了。”

“你这官，却是不好当，皇城司专门寻人错处，好官坏官都怕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你们手里，圣上又生性多疑，你若不好好把握，恐怕会造过多杀戮，危害江山社稷啊。”

“阿爹尽管放心，孩儿自会审慎对待所有情报，况且有阿爹提点，绝不会滥杀无辜，但也绝不会放过真正德行有亏之人。”

厉名池点点头，虽然没有自己和乔玉语的照顾，儿子也长大成人了，这点让他觉得老怀安慰，可是，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走他和乔玉语的老路，不能和心爱之人白头到老。

“说回你的亲事，你当真想娶章参知之女吗？”

凌风一听这话神色略显尴尬，过了一会才摇摇头，“不想。”

厉名池哈哈一笑，“我就说嘛，你追人都追到道观去了，想必江姑娘对你来说很重要，那你为何还要答应章亦翀呢？”

“为了骗取他的信任，假意和他结盟！”

厉名池不语，他知道凌风此举是为了自己，章亦翀在朝廷之中与自己明里暗里都在较量，他们之间的不合不止表现在政见上。

章亦翀做事总是掺杂着个人感情，只要厉名池赞成的，他就一定反对，如果是厉名池觉得有问题的，他就会全力支持。

大家同为圣上效劳为朝廷为社稷出力，可章亦翀却不能客观地看待问题，凡事都从自己的主观喜好出发，实在不适合当朝为官，但圣上对章亦翀却甚为看重，在很多事上都会赞同他的观点。

厉名池的确觉得如果没有章亦翀搅和，那朝廷势必会安宁一些，圣上做事也就会果敢一些，但他却不需要凌风放弃自己的幸福只为了能骗取章亦翀的信任。

虽是父子，但两人的处事方法却不同，在他看来，凌风有可能受了太多凌徐清的影响，做事有时过于功利和不择手段。

他想劝说凌风不要这样做，但二十多年没见的父子，毕竟还是缺乏了解，他不知道这些话如何去说凌风才能听得进去。

见厉名池沉吟了许久不开口，凌风也猜出他有可能不赞同自己的做法，其实凌风也在犹豫，这次来也是希望能听听厉名池的意见。

他想帮厉名池的想法很迫切，就好像急于向厉名池证明，自己是他的儿子，是他可以依赖的同盟，是虽然分开了这么久但仍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凌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失去亲人太久了，得知自己原来有父有母之后并没有感慨世事无常或者命运捉弄，相反，他很想在短时间之内补偿之前的这种缺失。

所以他出钱去修葺道观，时不时地去探望尘缘道长，他也常常来见厉名池，并希望能利用自己在皇城司的地位来助他一臂之力，也所以在章亦翀屡次提出希望他能成为“自己人”时，他才考虑是不是要假意答应和章明玉成亲。

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做，一是因为不知道拖延下去是不是能让自己寻到章亦翀的弱点或者把柄，二是不知道寒烟能否理解并且愿意等自己。

两个人都纠缠在自己的思绪里，谁都没说话，书房里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除了茶碗里升腾起来的霭霭水汽，一点点慢慢飘到空中，再慢慢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