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一战后,叛军折损大半,安西军大获全胜。
一夜之间,顾青对朝廷的态度出现了非常明显的变化。言语中锋芒毕露,对朝廷语带杀意。
从顾青掌安西军兵权开始,那时李隆基还是大唐天子,君臣远隔数千里遥相斗法,顾青那时多少有些顾虑,表面上还是忠臣,对李隆基的旨意不得不遵从。
直到安西军入关平叛,顾青对天子的旨意已有些阳奉阴违了,后来李隆基弃长安出逃蜀中,顾青更是成了一方军阀。
这些年,或许是渐渐看清了这个朝廷光鲜表象下腐朽破败的本质,也渐渐看清了李隆基自私狠毒又昏聩的灵魂,顾青从最初的失望,到后来的反感,直到如今的毫无敬意。
实力增强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来自一千多年后的顾青无法接受自己在这样一个天子和王朝下俯首称臣,他们配不上顾青的忠心。
这是顾青隐藏在骨子里的傲气,傲而不露,隐而不发,君子雅量。
常忠和沈田率将士们来到长安城外,路上没遇到任何叛军的抵抗。
这是一次早有预谋的败逃,叛军们一夜之间从长安城内外撤军,常忠和沈田一路长驱直入,从潼关很快赶到了长安城。
九大城门洞开,从里到外不见任何守军,城楼上没有飘扬的旌旗,城门口没有守卫的兵丁,就连百姓和商贾也远远地站在城门甬道内,一脸惊疑地注视着外面铺天盖地的兵马。
常忠和沈田骑在马背上,二人迅速对视一眼,常忠沉声道:“顾公爷刚刚有军令传来,令我二人马上接管长安城防务,任何人胆敢阻拦,格杀勿论。”
沈田抿唇点了点头,道:“我军主力大约两个时辰后赶到,在此之前,你我先不用占领禁宫,先布置九门防务。”
常忠又道:“斥候来报,半个时辰后,朔方军一万兵马会到达长安城,领兵者,封常清。”
沈田冷笑:“与叛军决战时不见他们拼命,竟敢中途临阵脱逃,摘果子倒是来得挺快,呵呵。”
常忠严肃地道:“公爷有令,让朔方军城外十里扎营,敢入城一步,可斩。”
沈田眼中露出几分杀意,点头道:“我省得,若朔方军不服气,那便开战吧。”
常忠狂笑数声,接着笑声忽顿,厉声喝道:“传令,调拨一万骑兵,金光门前列阵备战!其余的马上入城,接管长安防务,不准入禁宫,禁宫留给顾公爷!”
麾下部将轰应,很快,一万安西军骑兵在金光门外摆开了阵势,城外忽然间刀戟如林,杀气盈野。
随着阵势摆开,金光门外的吊桥也被拉了起来,秋风萧瑟,卷起城外空地上黄尘滚滚,砂砾烟尘之中,刀剑长戟若隐若现。
半个时辰后,长安城西面远远行来一支兵马,兵马浩荡,旌旗蔽日,为首一名披甲将军,其人面貌丑陋,脸带杀气,正是封常清。
明知安西军列阵于城外,封常清仍下令朔方军前行,一直走到长安城外,两军相隔不足一里时,封常清才下令停步,朔方军刚停下,马上便朝安西军摆开了阵势。
常忠眯眼盯着前方,见朔方军摆出的阵势前尖后宽,隐隐成锥子形状,赫然竟是进攻的阵势。常忠不由大怒,扭头厉声喝道:“对面不知敌友,皆以敌军论处,传令擂鼓,全军准备进攻!”
将领手中的令旗狠狠挥落,战鼓声急促地擂响,安西军一万骑兵迅速改变阵型,常忠一马当先,后方一万将士平举长戟,座下的战马被战鼓声刺激得烦躁不安,马蹄不耐烦地刨地。
听到对面节奏越来越快的战鼓声,封常清的脸色变了。
脸带杀气也好,摆出进攻阵型也好,其实是封常清的一种姿态,他代表的是天子,好不容易收复了长安城,作为直属天子的朔方军,自然要在进城前做出姿态,敲打一下安西军,让他们知道谁是长安城真正的主人。
封常清却没想到对面的安西军将领如此暴躁,双方还没照面招呼,对面已经擂起了战鼓,眼看下一刻就要进攻了。
两军阵前,战鼓一旦擂响,那便是冲锋的信号。
将领之间勾心斗角,但下面普通的将士不会管那么多,冲锋一旦发动,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封常清不知道安西军的将领究竟有多大的胆子,敢捅下这么大的窟窿,但封常清绝没有如此大胆。
安西军与朔方军在长安城外火并,消息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柄,顾青手握兵权,天子不敢拿他怎样,但天子一定敢拿封常清怎样,如果今日真的擦枪走火,背锅的人一定是封常清,毫无悬念。
就在安西军的战鼓越来越急促,前锋将士已在马背上半伏下身子,做出进攻姿态时,封常清眼皮剧烈跳了几下,立马喝令道:“快派人去对面,告诉对面的安西军,我们是朔方军,奉天子旨意收复长安,两军莫闹误会!”
一名偏将很快策马而出,飞快跑向对面。
奇怪的是,安西军进攻的战鼓声却一直没停下,前列的将士也一直保持着准备冲锋的姿势。
封常清远远地看着偏将与安西军为首的将领不知在说什么,刚说了几句,对面的将领不知为何,忽然扬手朝偏将脸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良久,偏将垂头丧气地策马跑回来,脸上一道醒目的鞭痕,他忍住怒气告诉封常清,对面的安西军将领是顾青麾下第一大将常忠,常忠说了,请朔方军主将亲自过来,区区偏将没资格与他说话。
封常清深吸了口气。
他也曾在安西都护府任职,对安西军算是颇为熟悉了。但封常清没想到,这才几年时光,安西军竟变得如此骄纵跋扈,该死的是,偏偏这支跋扈的军队屡战屡胜,辉煌的战绩愈发助长了他们的骄纵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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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带的一手好兵!
封常清咬了咬牙,忍下满腔怒火,用力一踢马腹,独自朝对面策马奔去。
常忠与封常清算是熟人了,当初顾青离开长安,带着常忠上任安西节度副使,那时的封常清还是高仙芝麾下的爱将,两人在龟兹城当过一阵子同僚,只是那时顾青与高仙芝之间似友似敌,彼此之间暗流涌动,常忠与封常清各为其主,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交集。
二人今日再见,匆匆已过数年。
封常清策马行到常忠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潦草行了一礼,道:“常将军,安西一别,久违无恙乎?”
常忠笑得更假,脸上的肌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挤出来似的,呵呵笑道:“封将军,暌违数年,风采依旧。”
封常清不想多说废话,不耐烦地道:“我如今是天子钦封右卫大将军,朔方军前锋官,你我是友军,莫在国都前闹出笑话,这催人进攻的战鼓不如停了吧。”
常忠冷笑道:“友军?当初潼关一战,约定好的东西夹击,朔方军临阵脱逃,害我安西军独力苦撑战局,那个时候起,我安西军便不认朔方军是友军了。”
封常清脸上顿觉赧然,只觉得火辣辣的烧得痛。
临阵脱逃是一个将军的耻辱,毕生的污点,尽管封常清是奉旨而为,却也无法开脱自己临阵脱逃的事实。而且这件事偏偏还无法解释,封常清基本的官场常识还是有的,这个时候总不能开口说是奉天子之命脱逃,黑锅只能自己背。
“我,我……朔方军苦战难支,已近覆没,当时只能突围而去。以安西军之威名,事实上最后还是你们赢了。”封常清强行解释道。
常忠睁大了眼睛,被封常清这句话惊呆了。
好板正的三观!
“封将军,要不要我重复一次你说的话,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
封常清老脸愈发通红,说来他也是当世赫赫有名的将军,有着作为军人的廉耻心,当初在潼关外接到圣旨命令他突围后撤时,他也不敢置信,但还是不甘不愿地退兵了。
今日常忠提起此事,封常清顿时有些心虚。
努力板起脸,封常清语气冰冷地道:“朔方军退兵之举,自有后人评断,今日我奉天子之旨而来,天子令朔方军进长安城,接管防务和宫闱禁卫,还请常将军莫令我为难。”
常忠懒洋洋地道:“巧得很,我也奉了我家公爷之命,长安城是安西军收复的,除了我安西军,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城,顾公爷还说了,朔方军如今难辨敌友,请贵军后撤十里,于城外扎营。”
封常清大怒:“朔方军是天子直属,顾公爷说‘难辨敌友’是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