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1 / 2)

蔚岚与桓衡一路顺利到了北方,一入幽州境界,便就是桓家的地界了,桓衡当即联络了白城的守军,了解了战况。

这算是近些年来狄杰最大的一战了,正碰上这些年风调雨顺,狄杰的人养得兵强马壮,于是狄杰的王便存了心思,想要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拿下幽云十六城,幽云十六城中便包含了整个大楚依据长江天险所建立的防线,一旦幽云十六城被取,从幽州到盛京一马平川,几乎再无天险可守。狄杰打了这样的注意,几乎是将二十万骑兵全部送了过来,桓家一向驻守北方边境,七十万军对二十万骑兵本也不算是大事,然而坏就坏在,这些年桓家太过依赖朝廷,并没有存粮,于是朝廷切断粮食之后,一月不到,粮草便已见了底。桓松高价卖了屋里所有珠宝高价买粮,但对于七十万军来说就是杯水车薪,于是根本不敢开战,只能闭关不出,一退再退,一月不到,已经连失两城。

蔚岚与桓衡在白城守军护卫下,披星戴月,两天不到便到了最前线屠苏城,屠苏城是最关键的城池之一,如果被攻下,此后楚军就要逆山而上了。因为知道屠苏城这样重要,于是狄杰将主力军全部放在了这里,而桓松也下了死令。誓死守住屠苏城。

蔚岚与桓衡到的时候,刚入城中,便听得城外杀声震天,近三天来将士们都是在喝清水粥度日,却已经连着被狄杰强攻了两次,今日第三次强攻,士兵们早已经被了士气,为了鼓舞士气,桓松居然亲自带兵冲了上去。

虽然整个南方朝廷对桓松这个武夫十分忌惮,但蔚岚必须要说一句,他的确是个武夫。

不像朝廷里那个又淫靡又奸诈的皇帝,桓松能拿到七十万军,与他本身的努力和正直有着很大的关系,他从来没想过叛离大楚,也从来对士兵爱若亲子,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桓衡,在士兵面前,也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优待。他一个主将在这种时候会带着士兵出城拼杀,蔚岚一点都不奇怪。

然而一听桓松上了战场,桓衡就怒了,提着□□就往城楼上爬,怒道:“他又给老子找事!”

蔚岚紧随在他身后,哪怕上了战场,蔚岚还是穿着一身湖蓝色白底的宽大袍子,头上戴着玉冠,腰悬长剑,脚踏木屐,看上去古朴又飘逸,与这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

刚上城楼,一只羽箭就飞了过来,蔚岚将急着往前冲的桓衡一把拉进怀里,皱眉道:“急什么。”

“那老王八去找死我能不急吗?”士兵持着盾牌赶了上来,护着桓衡蔚岚来到城楼前,桓衡着急着从千军万马中寻找桓松,蔚岚沉着同一旁副将吩咐道:“将石头、热油都抬上来,组织士兵站好自己的位置,他们逆山而上,一群骑兵,何足畏惧?”

听着蔚岚镇定的声音,副将南楼心里立刻安定了下来。这位白白净净的魏世子从来都是安定军心的利器,桓元帅和桓小将军虽然让人觉得男儿风采热血沸腾,可这种时候,却还是需要这么一个随时随地运筹帷幄的人,稳住人心。

“石头正从后方搬运过来,可是如今城中食物紧缺,还用热油,是不是……”

“这你无需忧心,”蔚岚来自前便有了对策:“今日不必藏私,所有的硝石、热油,统统拿来,务必要在这一日将他们打怕,退回去修养几日才好。”

“是。”南楼见蔚岚胸有成竹,立刻应了下去,蔚岚吩咐好一切后,突然听到桓衡咋咋呼呼道:“妈的他被包围了!”

蔚岚抬起头去,发现桓松的确是冲的太猛了,不知不觉已经和主力军割了开去。

屠苏城中一共有二十三万守军,其中步兵十三万,骑兵十万,对方来了十万军,桓松便带了十万步兵七万重骑出去。此刻双方呈胶着之势,桓家军已经有了败退之象,蔚岚皱了皱眉头,桓衡着急道:“我去救他。”

“回来!”

蔚岚一把将桓衡拉扯回来,冷声道:“你在城楼上守着,我去救。你桓家父子不管怎么样要留着一个。”

“阿岚……”桓衡有些心慌:“还是我去吧,战场……”

“我又不是没上过!”

蔚岚怒喝出声,便转身同另一位副将白允吩咐道:“将剩下骑兵全部叫出来,我先出去,你们紧随过来。”

桓松的情形,是等不到她整兵再出去的。白允和桓衡愣了愣,还没想到蔚岚要如何出去,便看见蔚岚从身后士兵手里一把抢过弓羽箭,而后就从城楼上直接翻身跳了下去!

“蔚岚!!”

桓衡猛地探出身体,想要一把抓住对方,然而却见蔚岚从箭框中握住一支箭便插在了城楼之上,箭和墙的摩擦减缓了下冲的速度,而这时下方的士兵也发现了这个冲天而降的人,一时集体扬弓,朝着蔚岚就射杀过去。蔚岚在空中拔出箭来,一个纵身就跳到了城墙的一遍,接着城墙修建时砖瓦凹凸之处,飞快的往下踏落。

瞬息之间,她便已经落在了一个刚刚冲到城墙下的骑兵身上,她落下之时一脚踩在对方头上,便直接将对方脑袋震碎倒了下去,也就是那瞬间,她抬起弓来,朝着远处射了第一箭!

所有人被她这一箭射得莫名其妙,站在城楼之上的桓衡南楼等人却是无比清楚,这一箭直指的,就是被包围住的桓松的方向,桓松身后正有一个士兵扑向他,桓松却毫无察觉,直到身后传来箭雨之声,他身后那人猛地被射落在地面上!

桓松挥着长刀回头,便看见那刀山血海之中,一袭湖蓝色广袖长袍如仙鹤一般踏着人群而来。

她袖中小扇直接扔出,便见那小扇如利刃,瞬间割开一条路上人头,而后她再次跃起,扬弓,射箭!

每一箭都稳稳射杀在想要扑向桓松的士兵身上,而她本人也离桓松越来越近。

桓衡站在城楼上,一面指挥,一面死死盯着战场上那两个人,心中满是焦急。

那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而他们全在险境之上。

桓衡觉得自己的心跳那么快,有蔚岚在,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父亲会出事,从他遇见蔚岚起,他就觉得,蔚岚有这样一种魔力,有她在的地方,他什么都用担心。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害怕她受伤,她在战场上,如一只孤鹤,如此灼目,如此美丽,所有的尸山血海都是她的背景,鼓声嘶吼都是她的乐章,她一展广袖,一拉弓弦,小扇从手中翻飞而出,长剑划出森森剑气,这都是盛世美景。这些美丽让他如此揪心,他从未觉得那么害怕过。

他怕她再不归来,他怕她突然倒下。

这是多么奇怪的情绪,三年前,她也与他在战场奋战过无数次,可他从不担心,从不害怕,不过就是觉得,大丈夫马革裹尸,也是荣耀。

可在这一日重回战场,他看着那美丽出挑的少年,竟是再没了这样的念头。

一笑倾人城,一笑醉王侯。

他只想将她捧到高台之上,看她高歌醉饮;藏在绫罗榻上,嗅她醉人芬芳。

他再不当她是兄弟。

从未有哪一刻,让他如此清晰明了的知道,他自己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

没回到北方,他还觉着,他对蔚岚是兄弟情义夹杂着爱情。然而当他站在这城墙之上,看着那人在战场上厮杀,感觉自己热血膨胀,感觉自己欲望难堪,他终于确定——什么狗屁兄弟。

北方是他的土地,他是北方的王,鲜血激起他的勇气,刀剑刺激他的欲望。

他捏紧了拳头,忍住骂人的冲动,死死盯着那个如此自作主张的人。

她来到桓松面前时,箭刚好用完,她干脆扔了弓,长剑一扫,便在桓松身边护出一个圈来,含笑道:“元帅,蔚岚来迟了。”

“是岚小子来了,”桓松一面砍人一面大吼:“桓衡那个小王八也来了吧?!”

喜欢互相骂自己父亲/儿子是王八的父子到底是一种怎样奇妙的存在?

蔚岚清咳了一声,同桓松背靠背抵御着士兵道:“来了。”

“妈的老子还以为他要死在盛京了。”

桓松明显很是高兴,啐了一口后又想起来:“你他娘怎么越长越娘炮了?”

蔚岚:“……”

蔚岚不想再和桓松搭话了,桓松却似乎是看到蔚岚就觉得危机解除了,一面砍人一面唠嗑:“小岚我和你说,你下次上战场还是要穿军服,我知道你穿了比我们这些铠甲厉害很多的天蚕丝,可是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其他人的感受?你本来已经很好看了,连上战场都这么风骚,你让桓衡的脸往哪儿放?他以后还要娶媳妇儿,你天天和他厮混在一起,还他妈长得比他好看,你让哪家姑娘能看上他?”

蔚岚:“……”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种养的白菜马上要被猪拱的闷气感。她狠狠将面前人劈成了两半,鲜血溅了她一脸,桓松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那么一股寒意涌上来,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便见蔚岚含着笑道:“元帅,刀枪无眼,还是集中注意力应战才好。”

“没事儿,”桓松死猪不怕滚水烫:“我就是在战场出生的,在这里我闭着眼睛都能打。好久没见了,我还挺想你的。小岚,盛京不好玩吧?那狗皇帝把你恶心坏了吧?他这次不给我银子不给我粮了,嘿,妈的等老子打完这一仗,就回去把他拉下来!”

蔚岚:“……”

桓松唠叨了许久,援兵终于到了,狄杰终于有些扛不住,见桓家还出了这么多骑兵,当即决定撤退。蔚岚组织着军队回城,她殿后在后面,是最后一个回去的,她刚到门口,便看见桓衡在那里等他,他穿着黑色长袍,头顶金冠,蔚岚袍子上染了血,头发也有些乱了,见他整整齐齐的,心里便放心下来,有些疲惫道:“阿衡。”

桓衡直接冲了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怀里的人安抚了他的内心,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份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质。

好像从她决定选择他,从她为他叛离朝廷离开盛京,从她为他放弃谢子臣开始,他就觉得,她是属于他的了。

如果不曾来过,他还能遥遥相望,可她来了,他就再离不开她。

因为幸福过,所以不能再失去,拥有过再失去,那太过残忍。

他死死拥紧了她,音调有些沙哑:“阿岚,下次不要这样了。”

蔚岚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背道:“没事,这不是我做惯了的吗?”

以前在战场上,也是她一直护着他。然而桓衡却没放手,他微微颤抖,闭上眼睛:“阿岚,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再这样。”

听到这样的话,蔚岚心里微微有些芥蒂,然而但转念一想,这也不过只是因为桓衡太在意而已。她的命从来都是自己的,不会因为谁说是谁的,就是谁的。

蔚岚叹息了一声,柔和下声来:“阿衡莫怕,日后我会注意,我们回去罢。”

回去还有许多事情,这一仗打完后,原本还剩一周的存粮,只有三天了,药材也见了底。

南楼指挥着整顿伤员,清理战场,桓松则将蔚岚和桓衡都叫了过来。进去的时候,桓松正在上药,房间里只有他和他的姬妾若水。若水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女人,听闻当年有个丈夫,桓松看上了她,便直接抢了过来,然后掏心掏肺疼了这么十几年,若水终于成了他身边最让他信任的一个女人。

周边没了其他人,桓松便失去了生龙活虎的样子,面色有些苍白,桓衡走进去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僵着声道:“你又怎么了?”

“小王八,”桓松嗤笑出声来:“去盛京两年,也没变过。”

桓衡眉眼松了下来,走上前去,观察着桓松的伤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行了。”桓松随口出声,桓衡面色一僵,桓松叹息了一声道:“大夫说我这身子骨不能再拼了,要马上启程去药王谷。我也不知道要去多久,就撑着等你回来。”

桓衡没说话,桓松乐了:“嘿,你说句话啊。”

“没死就好。”桓衡终于开口了,直接道:“你赶紧走吧。”

“你先别催我,”桓松有些不耐烦,看向蔚岚道:“我还有些事儿。小岚,你把城里的油用了这么多,你和我说道一下,你打算怎么办?”

“你们先从边上调粮食过来撑两天,再给我五天,我就从华州弄粮食过来。”

“华州?”桓松皱了皱眉头,幽云两州后面,就是华州平原,物产富饶,可问题在于:“他会给吗?”

那毕竟是朝廷的地,而且华州官员派系大多归谢家掌管,他们两个人来自前把谢家四公子给劫持了这事儿他可是知道的。

蔚岚笑了笑:“他不给,我们就直接向狄杰投诚。”

一旦桓家军投诚狄杰,华州就是第一个被攻打的州府。一听这话,桓松立刻道:“不可能!我就是饿死,也绝不会向狄杰投诚。”

“其实还有个办法,”桓衡眼里有了狠意:“干脆以战养战,我们直接把狄杰的尸体拖回来先撑着,吃饱了就去把他们彻底打下来!”

桓松:“……”

他觉得两个狼崽子一个比一个恶心。

“不行,”桓松立刻道:“老子不吃人肉。”

“元帅,”蔚岚不由得笑了:“不若这样吧,我若能从华州要到粮食,我们便不吃人肉,可好?”

“我不会投降。”

“当然,”蔚岚眼中闪过寒芒:“大楚的士兵,永远是大楚的。”

可是正是这样的笃定,让那皇帝,那世族,太过有恃无恐了。若真的按照桓衡的办法,桓家军以战养战,那桓家军就再没有了软肋,南方朝廷才是真的再也牵制不住这匹狼。

她终究是要回南方的。她将桓衡送回来,但并不代表就要帮着桓衡将北方军送出去。

桓松明白了她的意思,便点了点头,有些疲惫道:“你去准备吧,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也不管你们。我有事和阿衡说。”

“是。”蔚岚弯下腰,躬身退了下去。

等蔚岚走后,桓松转头看着桓衡,这是他的儿子,脾气与他年轻简直一模一样,就是那小脸蛋漂亮多了,大概是随了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一个美丽得让山河都变了颜色的人,他还年轻的时候,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地位,第一次见她,就忍不住抢了她,被人家追了一个月。

好在她是个顺从的女人,跟了他,也认了命,从此夫妻和谐,直到生了桓衡,她就难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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