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1 / 2)

蔚岚听他的话,心里暖了一片。外面的局势她是清楚的,她甚至还在里面一手推波助澜。太子在刑部没有什么人,唯一有一个刑部尚书林寻勉强能算个太子的人,却实际上是个中立派。林澈虽然是太子的伴读,但林寻从来是标准的皇党,从不参与皇子的党派之争。

她早已料到苏城会动手清太子的人,也暗中给了谢子臣一份名单,苏城清了太子的人,谢子臣就运作了让这些人给空位补上,一时之间,太子和苏城之间的斗争,最大的赢家居然就是谢子臣和蔚岚。

两人之前在一起,其实都做得十分隐秘,包括谢子臣来长信侯府,都是先回自己家后,再翻墙过来,两人便就是走在一起,也是让暗卫时刻观察着周边的,故而朝廷里只是知道两人关系不错,却从来不知道,到底好到了什么程度。

如今两边斗法斗得厉害,谢子臣自然不会频繁到蔚岚那里走往,今天突然来了,蔚岚才猛然发现,原来这么些日子,自己还是很想念这个人的。

蔚岚带着他回了屋里,慢慢道:“桓衡已经给了我回信,如果盛京这边出事,他可以站在太子这边,但他有一个要求,太子登基后,日后华州一半税赋,要交给他。”

“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谢子臣皱起眉头:“他本就兵强马壮,华州是富饶之地,一般税赋给他,他是想自立为王吗?”

“他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想苏城会不会愿意就是了。如果苏城愿意,太子为什么不愿意?”

苏城才不会管未来的隐患,他只会想如何先干掉太子登基。一旦和太子正面冲突,双方比的就是谁手中军力强盛了。

说起这个,蔚岚突然想起一个人来:“王凝在南方的边境似乎混得很好?”

“他已经是南边战线的大将军了。”谢子臣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她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整个人虚得不行,手脚冰凉,谢子臣瞧出她精神头不大好,就一路扶着她,蔚岚也没有强撑着,魏华走后,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林夏说的话,大概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这个世界不需要她这样刚强,她的刚强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还是剥夺了这个世界男人某些权利,这样她活得不开心,别人也不开心。

她在尝试着一点点接受这个世界的法则,想去寻找出一套让她和周边所有人都能活得更好的法则来。

她跪坐下来后,谢子臣也坐在了他对面。就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阿凝是个将帅之才,南方边境本来群龙无首,他去了之后,打了许多场胜仗,我在后面也为他多加打点,如今他在南方也稳定了。南方虽然不比桓衡七十万军,但是也有二十万军队,而且阿凝与桓衡不同,桓衡如今还未完全稳定北方,阿凝在南方却已经是站稳了脚跟。”

“如果我没有写信给桓衡,你也是做好了打算让王凝帮忙的是吗?”蔚岚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笑了。谢子臣抬起小炉上煮得沸腾的水,面无表情道:“阿岚,桓衡是我心里一根刺,我不喜欢你与他有什么联系。”

蔚岚微微一愣,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许久后,她终于道:“可是子臣,北方是我的根基。”

谢子臣用了这么多年,军队上布下王凝,朝堂中遍布爪牙,而桓衡之于蔚岚,便是她多年的经营。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感情,北方本来应该是她蔚岚最大的底牌。蔚岚在朝堂固然多有布置,但是没有兵权,一切都是空谈。她在北方出生入死多年,北方才是她真正的根基。

谢子臣明白她的意思,这种事情上,谁都不容易。她和桓衡之间,在他羽翼未丰前,是永远斩不断的联系。想让他们两彻底分开,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蔚岚最大的底牌变成他。

谢子臣眼神暗了暗,面上不动声色,将滚水倒入茶叶中,慢慢道:“我让徐福给陛下停药,没几日陛下身体就会欠安,我以此为理由劝谏太子,让他早□□着苏城出手亮底牌。”

“你觉得苏城的底牌是什么?”

蔚岚有些好奇,她既然知道谢子臣有了上辈子,自然知道谢子臣对这一切了若指掌。

谢子臣敲着桌面,慢慢道:“上辈子,王曦死得早,林澈早早归顺了苏城,苏城擅长安插暗桩,太子身边大多是苏城的人,最后陷害太子做得顺理成章。如今我将苏城的人都拔得差不多了,唯独林澈……”

谢子臣皱了皱眉头,蔚岚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奇怪:“你说林寻既然是皇党,不涉党政,为什么还会送自己儿子当了太子的伴读呢?”

“上辈子,林澈投靠了苏城,是因为林澈的妹妹嫁给了苏城,可这辈子……这件事并没有发生。”

林澈妹妹嫁给苏城这件事,当年是谢子臣一首设计的,为了给妹妹一个幸福,林澈选择了背叛太子。如今没有了这桩事,以林澈和他们的关系,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然而谢子臣是个多疑的,便道:“还是多让人看着点林澈,关键时刻不能出乱子。”

蔚岚点点头,同谢子臣又商量了一下,谢子臣见她累了,便退了出去。

过了几天,蔚岚见时机成熟,便对外公布了魏华的死讯。她早在魏华离开长信侯府那天起就对外散布消息,说魏华重病,“病”了这么些日子,也到了时候,对外公布死讯的时候,倒也没有人注意。加上各方局势紧张,以往的好友,甚至连来都没能来。

唯独谢子臣当天就来了长信侯府,他是悄悄来的,长信侯府挂满了白花,刚进院子里,就看见那人一袭白衣站在庭院里,头上用白色的束带绑着,静静看着月亮。

“阿岚……”谢子臣有些犹豫出声,蔚岚早已察觉他来,听到他的声音,转过身来。

“你来了。”她苦涩笑了笑,谢子臣知道她是一个凡事都要藏在心里的,便走了上去,什么都没说,直接将她揽到怀里。

“我在呢。”他仿佛比她还要难过一般,开口道:“你……别难过。”

“我不难过。”蔚岚平淡开口,仿佛真的看得极开:“你说过,上辈子她七岁就没了,世子也是早早死去,长信侯府早早败落,这一辈子,我来了,已经改变他们命运许多了。”

谢子臣没说话,他从她的话语里听出疲惫来,抱着她没有说话。蔚岚靠在他胸前,他长得真的很高,她与其他男子比起来也算不上矮,在他面前额头却也只能刚刚到他下巴。

他支撑着她,让她觉得格外可靠,她不由得闭上眼睛,沙哑道:“你给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只软弱那么一刻钟,她就会重新站起来,又是那个叱咤风云的蔚岚。

她本来觉得,魏华也不过就是走了。然而当她将祭坛摆上,林夏跪在灵堂前一言不发的时候,她才明白。

魏华是走了,这一生,那个长信侯府的魏华也不会回来。他再回来,也无法再堂堂正正的姓魏,叫她一声妹妹。

她自私葬送了这个男人应有的荣耀和前程,哪怕他从未怪过她,可她却不能不怪自己。

林夏还在前方灵堂跪着,做给来的人看。她面无表情,眼眶红肿,任何人见着,都觉得这对小情侣感情是深极了。

可蔚岚知道,林夏的眼泪是哭给她看的。林夏不是个喜欢和人硬碰硬的性子,她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在为自己爱的人,讨回一点公道。

但这份公道蔚岚不能给她,她如今不可能再退下来,而魏华也不可能再回来。长信侯府世子的位置,如今哪怕她敢给魏华,魏华又怎么敢要?

蔚岚靠在谢子臣身上,哑声道:“我对不起阿华。”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谢子臣安抚她:“阿岚,你是个很好的哥哥,她走得很幸福。”

蔚岚没说话,她无法将心中的话告诉他。

谢子臣夜里同她歇在一起,那天蔚岚很累,便早早睡去,然而等到半夜时分,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谢子臣猛地睁开眼睛,蔚岚随即睁开,冷声道:“谁?!”

“世子,三殿下造访。”

外面传来的却是染墨的声音,谢子臣和蔚岚对视了一眼,蔚岚朝着柜子使了个颜色,谢子臣便立刻躲进了柜子,蔚岚朝着外面道:“殿下稍等。”

“阿岚,不用多礼。”苏城站在外面,似乎是有些犹豫。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他本来不该来的,或者不该这时候来的。

最近忙得天昏地暗,为捞张程拼尽了全力,白日听到魏华死讯的时候,他正在和张盛商量事情,当时挥挥手让人给蔚岚送了份礼,本也打算就这样算了。

然而等到夜里,他处理完所有事情,这件事又浮现出来。他不由自主想起她的样子,想起以前谁要提到她妹妹,她就要板下脸来的模样,他不由得想,她一定是很在意这个妹妹的。

这样在意的人没有了,她一定……很难过吧。

这样一想,他突然就没有了睡觉的心思。他也是好几天没能睡个好觉了,却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想法,起身来了长信侯府。

他不想惊扰了别人,又或是想和她私下里说说话,便翻墙进来。谁曾想长信侯府的人如此警觉,他刚刚翻进来,便被人拦住,他只能亮出身份来,蔚岚的侍卫这才让他进来。

他站在门口,听见蔚岚的声音,一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冲动了,这时候贸然造访,她该怎么想?

他像一个少年一样有些忐忑,蔚岚却一心只想着,苏城必然是有要事前来,她披了个袍子便下了床,匆匆开门后立刻做出叩首的架势来,闷头就道:“殿下突然造访,蔚岚有失远迎。”

苏城一把扶住她,竟是有些慌乱。

他本来只是想看看她,并没有什么其他心思,看她如此郑重,忙道:“阿岚无需多礼,本王只是来看看你。”

蔚岚有些奇怪抬头,清澈美丽的眼中倒影着他的模样与月光。

苏城发现,一月不见,蔚岚似乎又美丽了些。一场大病让她越发消瘦,夜里她没有束玉冠,头发散披在两侧,更显得女气了些。

他从未见过她这模样,一时不由得看呆了去。蔚岚斜扫了屋中一眼,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道:“屋内杂乱,殿下不若院中详谈?”

“嗯。”苏城点点头,他也不过就是想同她说说话,看看她的状况,没有多想什么,便同蔚岚一起走了出去。

他手里还扶着她胳膊,蔚岚抽身先行,苏城回味着那纤细的骨头落在手里的感觉,一时心中竟有几分荡漾。然而他立刻制止了自己,跟在她身旁,慢慢道:“本王听闻了令妹的事,白日里杂务繁忙,所以夜里来访,希望没有叨扰到阿岚。”

“怎会?”蔚岚笑了笑:“殿下能来,蔚蓝欣喜不已。”

听到这话,苏城忍不住回头看她,想从她的眼里看出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夏风吹过来,吹得蔚岚头发轻轻拍打在他面上,带来她身上的熏香。蔚岚立刻察觉,抬手将头发拨到了耳后,有些歉意道:“此风不请自来,让殿下受扰了。”

“苏城没有说话,转头将目光落在蔚岚手上,这才意识到蔚岚只披了薄薄一件外套,她大病初愈,整个人看上去瘦弱无比,苏城解开了自己的披风,在蔚岚没有反应过来时,便披在了她身上。蔚岚微微一愣,苏城垂着眼眸,细细给她系上披风的带子。

“你不必谢本王,”他慢慢道:“要是你病了,日后就没有人为本王做事了。”

听到这话,蔚岚不由得笑了,看着面前这个别扭的人。

这些年,苏城也成长了很多,当年那个阴狠张扬的皇子,如今也学会了隐藏自己。他对她说话温和了许多,但是这别扭的性子,却是从未变过。一时之间,蔚岚想起了当年还在学堂上学的时候,不由得道:“殿下的模样,倒让我想起当年来,殿下也是这样别扭。”

提起当年,苏城不由得僵了僵。看着蔚岚坦荡荡的样子,苏城便明白,蔚岚说的当年,必然没有像他一样夹杂一些奇怪情绪。然而他每每回想当年,却都是蔚岚的模样。

“阿岚,”他知道她对他没有这种心思,他抬起手来,抚在她柔软的发上,终于将忍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别难过。”

蔚岚有些诧异,她没想过,苏城深夜到访,居然只是为了同她说这么一句话。

苏城见她诧异的模样,也是有了几分尴尬,摇了摇扇子道:“见你还好,本王便走了。多吃点饭,瘦成这样根本没法见人。”

“是。”蔚岚忍着笑,送着苏城出了门。等苏城上了马车,侍奉他的大太监汪国良跟上来,有些无奈道:“殿下,您对这魏世子,到底是怎么个心思啊?”

若说喜欢,他苏城的性子怎么能忍这么久不露半分痕迹?

若不是喜欢,他苏城的性子又怎么会这么大半夜巴巴跑过来?

汪国良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他知道此时此刻苏城是有很多话想说,他便给苏城开了口。

苏城闭着眼睛,用扇子敲打着手心,慢慢道:“她不喜欢本王,本王喜欢她,不是自己找麻烦吗?”

“本王本以为可以不喜欢她。”

他叹息出声,突然觉得这个人,让人有些无可奈何。

本来以为可以不喜欢。

却不曾想,遇见过这样好的人,以后再遇到任何人,也都不过是陪衬和对比。再多的侍妾娈宠,也不过只是对比出那个人有多么不可替代。

马车碾着月光走远,蔚岚送走了苏城,回到屋中,谢子臣谨慎,还没从柜子里出来。蔚岚扫了一眼,笑着上去打开了柜子。谢子臣一大个人蹲在柜子里,抱着自己不说话,冷冷一眼扫到蔚岚披着的披风上,目光更加不满起来。

“出来吧。”蔚岚让开来。

谢子臣从柜子里跳出来,立刻解开了她身上的披风,朝着外间扔了出去。

蔚岚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你这是生哪门子气?”

“我觉得我像个奸夫。”谢子臣伸手去脱她衣服,蔚岚笑着按下他的手,谢子臣解释道:“有他的味道,赶紧换了。”

“好好好,我去换。”蔚岚拂开他的手,从柜子里取了睡衣,走到屏风后面去换衣服。谢子臣坐在床上,越想越不是滋味。

隔着屏风闷声道:“他来做什么?这么大半夜,皇帝驾崩了?”

“他听闻阿华的死讯,便来看看我。”蔚岚换好衣服出来,谢子臣冷笑出声来:“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知道他不怀好意了,会小心提防的。”蔚岚拉着他睡下,握着他的手道:“你明日还要上朝,赶紧多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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