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手指已经勾上了最后一页论文。
被柴国轩强调了不知多少次好好休息充足睡眠的重要性,林暮冬早耳熟能详,看着刚蒙了被子悄悄熬夜的队医本人,用力按了按额头。
熬夜显然对身体不好。
更不要说天天熬夜。
队医白天要随队应对意外情况,一整天都要在比赛场,能自主支配的时间剩得并不多。小姑娘最近几天都没什么精神,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被窝里偷偷看论文的。
林暮冬看着她,抬手轻按上那页论文:“叶队医——”
话才开了个头,他们头顶的白炽灯管忽然闪了两下,“啪”地一声亮起来。
灯光突然铺洒下来的,晃得人眼前白芒一瞬。
因为停电而待机的电器嗡地一声启动,有些年头的空调响起提示音,出风口嘎吱嘎吱慢腾腾挪到了停电前的位置。
原本的安静暗淡潮水似的褪去,眼前的一切都重新归于真实清晰。
林暮冬垂了下视线。
明晃晃的灯光下,那页论文上的字迹也清楚地一览无余。
腕背侧韧带与腕伸肌腱损伤,腕部屈肌腱损伤,筋膜损伤,各区肌腱修复,滑车重建术,运动型腕部劳损……
都不是很容易理解的专业术语名词,却不难猜得到是和什么相关的内容。
这么多的论文,显然不可能是一天收集下来的。
韧带,肌腱,筋膜,腱鞘,所有的可能性,凡是会导致手腕受伤经久不愈的,几乎都出现在了那些细密清秀的笔记索引里。
大海捞针。
林暮冬按着那页纸的手悄然一绷。
小姑娘还被灯晃得眼睛疼,还没发现他看见了什么,微低了头,抬起一只手轻轻揉着眼睛。
大概是实在太困了,她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睫尖随着动作微微颤动,眸子里也蒙上了点朦胧的水汽。
乖得有点儿打蔫。
林暮冬上前一步,替她遮住光,俯身把那页论文抽出来,一起放在小姑娘身后的一小堆上。
刺眼的光芒忽然就温柔地重新暗淡下来。
叶枝眨了眨眼睛,抬头迎上林暮冬的脸。
林暮冬错开她的目光,垂下视线,看着地上错落摆放的论文。
上次帮忙搬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注意,这次上面被拿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反复做了记号,他终于注意到了被圈起来最多的单词。
wrist,wrist,wrist……
腕,手腕,腕关节。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的眸子依然干干净净,瞄了瞄他的神色,又回了下头,努力地扒着身后的东西,在身后藏成不起眼的一小堆。
林暮冬阖了下眼,轻按住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回那只手。
叶枝抬头,终于后知后觉地生出点儿紧张。犹豫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换了只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三颗薄荷糖,递过去。
小姑娘的掌心白皙,虎口那一块儿的淡青色还没褪干净,托着三颗透明包装纸裹着的蓝色薄荷糖,送到他面前。
……
林暮冬忍不住吸了口气。
眼看着上供零食的小姑娘以为零食不够,又费力地拧身去翻抽屉。林暮冬及时把差点儿摔倒的人捞回来,声音轻缓:“别再熬夜了。”
叶枝被他轻轻放在地上,有点儿犹豫地抿着嘴角。
熬夜影响状态,她当然是知道的。
但时间也太不够用了。
要做的事情很多,不做就睡不着的事也很多。当初的同学们也大都是要熬夜值班工作的,实验室的时差也只有晚上才能方便交流探讨。
小姑娘不会说谎,颜色发淡的嘴唇轻动两下,还是没能憋出答应来。
林暮冬低着头,垂落的视线无声拢着她,漆黑的眼瞳依然深不见底,里面的光芒也很安静,静得她心口有点儿发疼。
叶枝的眉梢轻轻皱起,忍不住抬起手,轻碰上林暮冬的眉骨。
空调因为停电罢工了好一阵,现在来了电,也没人想起要把它重新打开,正寂寞地张着送风口待机。
屋子里的气温不知不觉降下来,小姑娘的手也比刚才更凉了一点。
叶枝的指尖停了一会儿,放回嘴边轻轻呵了几口气,又揣进口袋里焐了焐,折腾得重新暖和起来,才又执着地落回他的眉心。
一点的一点的,把那些纹路都轻轻释开了。
小姑娘仰起脸看着他,声音轻轻的:“我有事一定要做……”
林暮冬无声地垂下眼睛。
垂在身侧的右手不知不觉紧攥成拳,尖锐的疼痛从护腕下爆发,难以自控的轻悸被衣物彻底遮掩下来。
有某些从来不受控的情绪,终于在覆落在眉心的温柔触碰下冲破禁锢,近于冲动的念头危险地冒出来,甚嚣尘上,一瞬压下了他的所有理智。
林暮冬看着她,嗓音低下来,压得几乎微哑:“我不能再用枪了。”
叶枝一怔。
“所以别再熬了。”
林暮冬拿过她身后藏着的那一摞论文,嗓音沉缓清晰:“肌腱断裂,缝合的时候出了错,回国已经长合了。治不好——”
他的话被忽然扑上来的温软怀抱径直截断。
……还有下颌猝不及防的疼。
小姑娘大概是想拿回论文,扑得太急了,脑袋结结实实撞上了他的下巴,在他胸口闷闷地呜了一声,肩膀轻缩起来,眼泪汪汪抬头。
林暮冬把人轻轻放在地上。
才组织起的语言彻底被打断,这会儿已经不是再说下去的时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