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冬把叶枝送到了公交车站。
都已经把微信给他了,还特意当着他的面通过了申请。叶枝说什么也不准他出门吹冷风,自己背着书包,投币上了车。
集会的时间有点晚,天色已经暗了。
公交车停车的时候短暂开了顶灯,叶枝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隔着玻璃,特意朝他摆了摆手。
林暮冬抬起头。
小姑娘眉眼弯弯,羽绒服毛茸茸的帽子堆在耳朵边上,看起来暖烘烘的,努力趴着窗户,朝他高高兴兴地招手。
一点儿哈气碰上冰凉的窗户,把她的五官也模糊了一大半。
看不清楚了。
林暮冬蹙了下眉,往前迈了一步,又停下来。
队医不准他着凉,说是会影响治疗效果。
着凉会影响治疗效果,劳累也会影响治疗效果。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连挑食不吃西兰花据说都会耽误筋膜的消肿消炎。
眼睁睁看着林教练从光合作用退化回了正常人的状态,整个教练组在比赛之余,都在紧张地讨论着叶队医的治疗理论究竟是专门有理论支持,还是其实就是为了看林教练吃西兰花。
除了柴国轩,剩下的人都坚信应该就是为了西兰花。
发动机声隆隆响着,公车慢慢驶离站台。
林暮冬垂下视线,退回站牌下,把外套拉严。
受伤后,他对外界的感知也变得弱了很多。
喜怒哀乐都像是忽然消失了,大多数情绪和感觉都像是隔了层什么东西似的,模模糊糊并不清晰,只有很强烈的疼痛和寒冷才能透过那层隔阂,让他真切察觉得到。
对他来说,疼痛和寒冷是比难以自控的烦躁暴戾更好的体验。
所以他也并不怕冷。
但她说了,他就照着做。
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在墙后听见叶枝的话,林暮冬拉好衣服,轻握了下右手腕,转身要回酒店,目光忽然在那扇车窗上一落。
被水汽蒙得白茫茫的窗户上,画了个小小的太阳。
很认真又柔软的笔触,慢条斯理的,已经画出了眼睛,指尖洇着蒸汽,一点点画出上扬的弧线。
林暮冬看着她,唇角不自觉地轻抬了下。
没有办法。
治不好,小姑娘要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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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枝到了现场,集会才刚刚开始。
自助模式的集会聚餐,来参加的都是各个国家的队医和营养师,利用世锦赛的尾声进行着难得的交流。
挺多人,正热热闹闹地凑在一块儿,努力克服语言障碍聊着天。
内行聚在一块儿不会有更多的话题,聊得不是长期训练对单侧肩关节的负担,就是射击姿势对腰椎颈椎的影响。队医们难得能聚在一起一次,集会分分钟就配合着名字,发展成了高端级别的病例讨论会。
叶枝做队医的时间还不长,跟着一个一个地认真旁听下来,记了满脑子的知识点,跑回座位拉开书包,想要翻出纸笔做笔记。
书包装得满满当当的,暖水袋,热宝贴,保温杯,还装了两袋柠檬味的薯片。
没带笔记本。
叶枝抱着书包站了一会儿,轻拍了下脑袋。
今天晚上天气冷,她特意换了厚一点儿的衣服,笔记本也放在上件衣服的口袋里,忘记带出来了。
集会现场倒是有便签和铅笔,只是能记录的内容有限,大概只能也临时应个急。
“小姑娘,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见她好像在找东西,高大的异国营养师含笑俯身,语气温柔:“你的眼睛很美。如果有什么事,我很愿意为你效劳。”
叶枝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开,礼貌地朝他笑了笑:“不了,谢谢您……”
格外温糯的嗓音一响起来,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叶枝不太习惯被人盯着看,抿了下嘴唇,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她显得太小了,肤色白皙,相貌又精致得像个瓷娃娃,不声不响的时候还不太引人注意,这样一出声就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我记得你——你是中国队的队医吗?”
边上的白人队医立刻兴奋起来,同她热络地打起了招呼:“我也在霍夫曼实验室进修过!只不过我离开的太早了,那时候你大概还没去,真是太可惜了……”
“中国人?”桌边的协会会长目光也亮了亮,“中国队这次的成绩很优秀,是奖牌榜第二吗?青少年队太有希望了,将来会有更好的发展的!”
叶枝有点儿紧张,往桌子后面藏了藏,认认真真道了谢。
她站的靠外,一下就发现了那个曾经有一面之缘的h国队医。
听到协会会长的话,那个h国队医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礼貌地谢绝了几个靠近的异性队医“帮忙效劳”的邀请,叶枝努力和人寒暄了几句,就悄悄拿过了便签铅笔,重新回到了旁听的位置上。
对方为什么生气,她是知道一点儿的。
h国这次是世锦赛的主办方,在射击上也长期有不错的成绩。可惜这次其他国家出现的新星太多,把奖牌冲得很分散,传统强国a国拿了奖牌榜的第一,中国虽然没能像往年那样出彩,但也因为实力分布平均,靠银牌铜牌拿到了第二。
h国只拿到了第三,听说抢到的奥运会入场券也并不算多。这个成绩无疑不算好,听说h国国内的新闻舆论也并不乐观,现在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
叶枝好心地不想刺激他,拿着便签埋头记笔记,又悄悄离他远了点。
在场的都是专业人士,大都不擅长交际聊天。简单合照社交一波后,研讨会就又很快脱离了寒暄,再一次回到了离不开的工作上。
要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叶枝听得专心,一边埋头做笔记,等回过神,天色都已经彻底黑了。
忽然想起了和林暮冬的约定,叶枝连忙拿起手机,按了两下点开微信。
林暮冬没给她发消息。
说不定是已经躺下休息了。
叶枝犹豫一会儿,还是没打扰最近非常配合治疗的林教练,悄悄放下手机,又埋头扎进了知识的海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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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的灯明明灭灭交错亮着。
林教练的灯听话地按着医嘱关了,人却没在房间。
被教练组充作办公室的套间,刘娴和柴国轩靠在沙发里,你一句我一句闲聊着天。
林暮冬已经很多天没跟他们一起开会了,今天难得到场,手腕的伤势又有起色,简直是太难得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