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娴又试着拨了几遍,给叶枝发了几条消息,看向柴国轩:“柴队——”
明明什么都在一点点好转了,明明只要按部就班地继续往下走,说不定今年就能把手治好,慢慢解开心结,明年就能上奥运会了。
无论叶队医还是林教练,两个人都坚持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
这次的变动不能怪到任何人头上,也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应当说是体育精神和规则监管上的一次明显进步。可偏偏就这么巧,原本一切或许都能来得及的计划,忽然就变成了一场可触不可及的梦。
刘娴不敢想林暮冬是怎么忍下这件事不说的,抿了抿嘴唇,皱紧了眉看着柴国轩。
“……先去找人,今天教练员通宵开会,把名单重新拟定一遍。”
柴国轩深吸口气,用力攥了攥拳:“先把人找到,人在比什么都强,别的都不重要……都穿衣服出去找,找回来再一起商量。”
事情不小,谁也不敢轻忽。教练员们简单商量两句,就利落套上衣服,分头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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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击室里,枪声已经停下来。
林暮冬握着枪,枪管向下冲着地面,绷紧的手臂一点点垂下来,力道强得近乎痉挛的指节却没能顺利松开。
电子靶上的成绩除了第一枪之外,剩下的几发都并不理想,零零散散地落在五六环的地方,有一枪甚至已经很靠近靶纸的边沿。
叶枝再坐不住,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抬手去接他的枪。
小姑娘的手还是温的,小心翼翼覆上来,拢在冰凉得仿佛不带温度的手背上。
林暮冬像是被微微烫了下,手臂轻悸,抬起目光。
“要慢慢来呀……”
叶枝微微皱着眉,很轻地一点点抚过他的手,把那枪从他手里接下来,下了子弹放在一旁。
林暮冬的手没有暖意。
他沉默着,整个人却依然像是在冰水里彻底浸透了,身上凉得吓人。
可他依然站着,并没有上一次扣下扳机后那样明显的反应,瞳光也安静凝聚,从静水深潭似的瞳底倾泻下来,落在胸前忙忙碌碌的小姑娘身上。
叶枝动作稍微顿了下,抿了抿嘴,仰起头。
小姑娘戴着耳罩,对自己的音量没有多少把握,又比平时的轻了一点儿,很严肃地抬头看着他:“林教练,你是不是自己已经偷偷练过了……”
林暮冬肩背微微一僵。
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手臂却已经一点点挪起来,轻揽住叶枝的后背,把她圈进怀间。
射击室是专业吸音材料做的,很安静。林暮冬静静站了一阵,抬起手,手指一点一点向下理着她的短发。
叶枝瘪了瘪嘴,很坚持地低下头,一点儿都没被哄好:“不好用的。”
马修医生确实曾经建议过脱敏疗法,所谓脱敏,也无非就是一遍接一遍重复原本抵触或者恐惧的事情,一直到渐渐消除这件事产生的负面影响。
这个过程是很危险的。
叶枝已经和他约好了,等自己回来陪着他,两个人再一起尝试。可现在看林暮冬的状态,无疑已经自己偷偷先开始了一段时间了。
一想到他待在那间小黑屋里,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经受扣下扳机带来的刺激闪回,叶枝的鼻子就止不住地发酸。
叶枝低着头,红着眼眶不吭声,扯住他的手往怀里拽,一边低头努力呵着气,一边焐在胸口努力暖着。
林暮冬怕会凉着她,本能要撤手,正迎上小姑娘眼睛里好凶的水汽。
湿漉漉的眸子,努力睁得又圆又大,眼眶里含着泪,红了一圈。
林暮冬呼吸微滞。
他稍稍俯身,张了张嘴,想要出声。
起初几次的脱敏一定会有很强烈的反应,他实在不想吓到叶枝,就自己试了几次,虽然还没办法保证手下的准头,但至少已经不再连扳机都扣不动了。
他知道她可能会生气,也做好了被小姑娘批评的准备,可还是没准备好看着她哭。
“对不起……”
林暮冬张了几次嘴,终于把声音从喉间逼出来,俯下来迎着她:“对不起,我——”
叶枝戴着耳罩听不见,又别着头不肯看他,根本没能接收到林教练的道歉,还在抱着他的手生闷气。
林暮冬动了动手臂,想帮她把隔音耳罩摘下来,好好抱她,偏偏又不敢跟小姑娘明明一挣就脱的绵软力道对着来。
空气渐渐安静下来,几乎有点儿凝滞。
小姑娘低着头,唇角抿着,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不听话地顺着脸颊落下来。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想要松开抓着他的手,抬起袖子擦擦眼泪,眼角却忽然落下柔软沁凉的触感。
叶枝一怔,朦胧抬头。
林暮冬俯身下来,轻轻亲着她的眼角,一点点吻净溢落的水汽。
他低着头,浓深的睫尖垂下来,无师自通地轻轻亲她,把所有滚落下来的咸涩冰凉都吻干净。
叶枝怔怔站了一会儿,藏在耳罩下面的耳朵慢吞吞红了,慢慢放开他的手,摘下耳罩。
她的嗓音软下来,带着一点儿糯糯的鼻腔:“没有很生气,心疼……疼不疼啊……”
“不疼。”
林暮冬暖过来的手圈着她,轻柔的吻落在依然润着湿气的眼角,一点点向下,停在软绵绵的红透了的耳垂上。
他抱着她,头低下来,贴着她的脸颊,嗓音在胸腔微微震着。
“我能打枪……”
他胸口起伏了下,阖上眼:“你看,我能打枪了。”
来不及了。
他已经尽力,但准度依然没法保证。扣动扳机的时候他的手抖得厉害,眼前现实和回忆很难分辨,一切影像都是虚的,这种状态下根本就没有办法保证精度。
从摸枪以来,他从没打过这么差的成绩。
可他能扣下扳机了。
因为她,他不再只是重复在无数次无望的瞄准里,已经能扣下扳机,在靶纸上留下痕迹了。
如果再给他一年,把手腕治好,他或许能一点一点走出来,恢复到能在奥运赛场上一战的程度,但现在来不及了。
十天之后就是10米气手|枪的决赛,他不能上场,拿不到奥运席位,这四年的一切努力就都会归零。
但来不及也没关系。
他尽力了。
不后悔了。
林暮冬抱着她,手臂慢慢收紧,微凉的唇片贴上小姑娘软软的耳廓,声音很轻。
“你夸夸我……夸夸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