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枝胸口微微起伏,良久松了口,深深埋进他颈窝:“不然的话,我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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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修医生在休息间等到第二十三分钟,林暮冬终于被小姑娘牵着手带进了门。
不知道叶枝究竟用了什么来威胁,他看起来其实依然并不情愿,但还是朝老人家问了好,被不由分说按在了沙发里。
林暮冬很听话地任她来回摆弄,抬起头,试图从马修医生这里得到些有关治疗过程和可能出现情况的暗示。
马修医生扬扬眉毛,征询地看了一眼没要另一把椅子,正熟练钻进她的林教练怀里、调整着舒服的姿势窝好的小姑娘。
一老一小的目光简单交汇了下,老人家就了然地点点头,很歉意地朝林暮冬笑笑:“抱歉,为了保证效果,我们暂时还不能透露太多细节。”
林暮冬:“……”
他轻吸了口气,一手护着怀里的叶枝,稍微坐直:“马修医生——”
马修医生不紧不慢地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暂时配合保持安静,打开了治疗专用的暖光灯。
没过多久,林暮冬就知道了所谓的治疗究竟是什么。
老医生很耐心,在引导着叶枝进入催眠状态后,就开始不着痕迹地、一层一层拆掉当初曾经种下的心理暗示,让她被深埋的那段记忆渐渐暴露了出来。
林暮冬听着,眉峰止不住蹙紧,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还是强行按下来。
不能打断。
催眠的整个过程都是不能被打断的,无论在哪个过程忽然停下,都可能会导致不可预测的严重后果。
依然想不通逼着叶枝想起这些事对自己来说能有什么用,林暮冬身上绷得已经隐隐发僵,几乎要使上全部力气克制住自己不去拥抱怀里轻轻战栗的小姑娘,眼睫下一点点涌起近于焦灼的寒光。
下一秒,马修医生依然不急不缓的耐心询问声落进耳朵里。
“……现在,你是不是能回忆得起来,是在什么地方遇到的意外?”
叶枝在林暮冬的怀里轻轻一悸。
做了那个梦、又看到了那封邮件,她其实早就已经隐约猜到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可真被彻底唤起那段潜意识里的画面,却依然要比所准备的更加难熬。
小姑娘微微睁大眼睛,呼吸越来越急促,却依然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愿和暗示。
马修医生声音依然耐心:“不要着急,慢慢想,是在什么地方……”
破碎的画面交错变动。
叶枝胸口微微起伏,忽然从画面里发现了模糊的地标。
储存在潜意识里的记忆随着注意力的倾注渐渐清晰,叶枝集中精神,努力回想着那枚地标:“……里约。”
她仔细看着,一点点念出来:“里约——热内卢……”
林暮冬心脏忽然狠狠一缩。
他脑海里飞快闪过一道快得抓不住的念头,克制着没有动弹,目光落下来,定定凝在叶枝的身上。
马修医生点点头:“你们那时候是在里约。”
顺利打开记忆,找到头绪之后,接下来的引导相对就要容易不少。叶枝的状态也渐渐有所好转,身上不自觉的战栗悄然缓下来。
马修医生:“你去里约做什么?”
叶枝:“开会……会议结束,上街去买纪念品。”
马修医生:“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叶枝:“有暴徒,带了炸|弹和枪……忽然就爆炸了,人们到处跑,有很多人受了伤……”
马修医生特意停顿一阵,等她缓了缓呼吸,继续:“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林暮冬垂着眼睫。
从两个人开始问答,他的瞳色就彻底深黑得不可见底,仿佛把全部的光亮都吸没进去,无声无息融入一片深渊。
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林暮冬眼底的深渊忽然不可控地微微一震。
他克制得太好,怀抱着小姑娘的手臂依然纹丝不动。叶枝没有收到惊扰,继续轻轻说下去:“我是人质,被抓在前面挡枪,他的枪抵在我头上……”
她说到这里,反而比之前要流畅了不少,不等马修医生再引导询问,就主动开口:“有人救了我。”
“警察都受伤了,当时很紧急,有一把枪掉过去,被捡起来了。”
“暴徒的情绪很激动……我看见他打开了撞针。”
“他说要让我们一起陪葬,又去引爆剩下的炸|弹,炸|弹已经炸了一半,好多人都受伤了。”
“捡起枪的人在朝我们瞄准……”
林暮冬无声阖紧双眼。
小姑娘对身边的状况全无所觉,徘徊在充满了硫磺鲜血气息的可怖回忆里,整个人却反而格外放松下来。
她对这段画面太过熟悉了。
熟悉到几乎清晰得足以描摹下每个最细节的画面。熟悉到无数次深夜入眠、驱散那些时不时就来搅扰的噩梦。
熟悉到已经一点都不再觉得害怕,反而会在这段回忆里彻底安心下来。
“他开了枪,击毙了那个暴徒。”
“所有人都得救了,我就只擦破了耳朵,就擦破了一小点儿。”
“但是他受伤了,我记得他受伤了。炸|弹就在他身边,他拿着枪,他看到炸|弹了,但是因为要瞄准,所以没来得及躲……”
林暮冬的身体几乎已经不是自己的。
他几乎探知不到自己的情绪,也根本不敢去相信这样的巧合,只是一动不动垂着视线。
胸口像是被铁钎径直穿透,稍一弯就是激烈尖锐的疼。他用力蹙紧眉峰,呼吸粗重得几乎沥出血来,在肺里哮出激烈回响。
血液鼓荡,心跳轰鸣。
叶枝:“他是中国队的运动员……我想起来了,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是中国队的队服外套,上面有国旗,我看到了五星红旗。”
叶枝声音很轻:“我昏过去了,再醒来已经被送到了医院,很乱,人很多,没有找到他……”
小姑娘的嗓音软软的,黑眸里光芒微涣,却又格外清亮干净,温糯嗓音清晰地落在身后的怀抱里。
“我老是在做噩梦,要做心理治疗,治好就要忘掉他了——但是我知道他是中国队的,中国的射击队在那里比赛,比世界杯,我看到广播说了。”
“我可以回国当队医,可以去中国队找他。”
“我很想谢谢他,很想问问他好一点了没有,受的伤要不要紧,还疼不疼。”
“我要记得这件事。”
“可怕的事我都忘掉了,但是这件事,我一定还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