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风风火火地走回浣花轩,才一进门便看到曼如站在廊下,战战兢兢地望着自己。他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径自朝屋里走,往圈椅上一坐,便喊:“茶!”
有其他丫环走近了想倒茶,却被曼如使了个眼色叫出去,亲自倒了一盏,小心地奉到李攸面前,轻声道:“方才二小姐打发人来问,三少爷上回答应给她买的竹子编的小玩意儿,不知是不是忘记了,请您明儿出门时千万要记得。”
李攸不置可否地低头喝了口茶,顿了顿,冷哼一声。
曼如心中一惊,立刻回想自己方才泡茶的经过,确信并没有出错的地方,三少爷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他既然能喝下大半盏去,可见味道并不差。她对三少爷的日常喜好十分了解,觉得茶是没问题的,三少爷想必是还未消气?
她却想不到,正因为茶一点问题都没有,李攸才觉得生气。他发现自己真是容忍这丫头太久了,居然让她摸清楚了他的喜好,瞧这盏茶,无论是茶碗的形状、釉色,还是茶水的香气和温度,全都是他最喜欢的,再想想平时,起居坐卧、衣食住行,哪一样曼如没有料理周全?服侍得好的丫头固然让人高兴,但自作主张的人却让人厌恶。他冷声道:“你惴摸我的心思,倒是挺用心的嘛——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曼如慌忙跪下,心乱如麻,又觉得有几分委屈。
这几年她过得容易吗?自从把胭脂弄走以后,三少爷就把对她的厌恶摆到台面上来,惹得院中其他丫头对她的尊重也大打折扣,淘换人手和进新人时,露儿还把持着大权不让她沾手,害得与她交好的丫头少了许多。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花了多少心思哪?!
太太身边的丫头她要费尽心思去结交,浣花轩新进的小丫头们,她也要多加照拂,还有原本熟识的婆子媳妇和各处管事娘子们,一年到头的应酬交际、送礼请酒,样样都不能少。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环,家中只有一个寡母,能走到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她知道三少爷不喜她告状,但不把消息透露给太太,太太又怎会相信她呢?
为了让三少爷喜欢上自己,她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几乎把他的所有习惯爱好都牢记在心。她知道他爱喝什么茶,喜欢用什么茶具,知道他吃东西的口味咸淡,知道他讨厌的菜品和烹饪方式,知道他习惯在什么时间读书、练画,甚至知道他在画完一幅画后,喜欢手边有一杯清爽的热茶;她知道他在什么天气里外出爱穿什么衣服,知道他的腰带习惯束多紧,知道他逛街时会买些小玩意儿给妹妹、侄儿,因此衣服袖子、腰带之类的地方一定要缝个小口袋好装零钱,连小厮身上也要带;她知道他半夜里起身总爱喝口温热的茶水,为了保证茶水不冷,她整整三年都没睡过好觉……
因见三少爷一直想要胭脂回来,她为了不输给胭脂,甚至还跑去学认字!
她是那么的用心,这几年也没少受太太夸奖,三少爷虽然没夸她,但也坦然接受她的服侍了,她相信,她迟早会成为他的心腹!绝不会输给梅香和露儿!
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发现那只让她好奇了许久的小盒子里,居然装着几个丫环的奴婢文书。三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几个丫头里,春瑛、十儿都与她不和,但她们跟了表小姐,在表小姐正式进门前,想必不成气候,但立夏却要小心对付。自打立夏进院,她就没少受气。这个丫头比她年轻,长得只是清秀,却胜在皮肤白晳,一双大眼最是勾人的,且看其行事,又不安分得紧,早在做小丫头时便爱跟三少爷说笑,讨他欢心,不然也不会只用一年就升上了二等。她怎能让这样的丫头带坏了三少爷?!
再说,三少爷眼看着一年一年地大了,不久就要成亲。将来的三少奶奶多半是霍家表小姐,表小姐一向对她淡淡的,未必能容她,她想要成事,就只能靠三少爷婚前收屋里人了。碍着表小姐就住在府中,三少爷的屋里人不能多,绝不会超过两个,胭脂那里,因有靖王妃的面子,只怕是拉不下来了,若让立夏她们几个挤上来,哪里还有她的位置?因此她才冒险将装文书的盒子送到太太跟前,想借太太把那几个丫头解决掉。
没想到三少爷这么快就发现了,她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拿走盒子?若换上一模一样的盒子,或是只拿走文书,也许就没这个事了?
曼如径自在那里沉思,越想越觉得委屈,又有几分后悔,眼圈都红了。李攸冷眼看了许久,才讥讽地道:“发什么呆呢?敢情有了太太撑腰,我的话你都不用听了?!你究竟是谁的丫头?!”
曼如醒过神来,慌忙磕了几个响头:“奴婢错了,请三少爷责罚。”
李攸冷笑:“罚你?我可不敢。那年我打了你一回,倒让母亲说了我一顿!我竟不知你几时成了母亲心尖上的人,居然是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供在我院里做个祖宗的!”
曼如越听越怕:“不是的……三少爷,太太、太太只是……”她眼珠子慌张乱转,吱唔了半日也没说出理由来,最后只能说些陈辞滥调:“太太只是关心三少爷的日常起居,生怕我们服侍得不周到……因奴婢勤勉,太太才愿意垂怜……太太是怕别人知道三少爷打骂丫头……会说您闲话……”
李攸挑挑眉,听她吱唔了半日,才笑了笑,把茶碗往桌上一撂:“去倒一碗茶来,要热热的,刚烧开的才好。”
曼如有些迟疑:“三少爷……太热了容易烫伤。”
“我又不是现在要喝,放凉了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