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似乎确实很心急。
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好几年了,只是梁家不甘心将才貌双全的嫡女嫁给政敌一派的侯府庶子为妻,便以女儿年纪尚幼为由,一直拖着,其间也曾通过长女恪王妃梁氏,把小女儿梁玥送进宫去,“陪伴”太后,希望能“偶遇”皇帝,既摆脱了荒唐的婚事,又能让女儿攀上高枝。只可惜皇帝不愿意配合演出,梁玥还因为某个不大不小的过错,叫皇后送回家了。拖到今日,已是十八岁的大姑娘,更兼有御赐婚约在身,哪里还有好前途?
梁太师以及手下官员的势力,这几年在皇帝的打压下,已呈山河日下之势。梁太师忽然醒悟到,自己把持朝政多年,对国家大事说一不二,皇帝羽翼未丰时,他尚能高枕无忧,现在皇帝已经羽翼丰满了,哪里还能容得下他?他不停地为维持自己的权势地位与皇帝作对,正犯了人臣大忌,其实凭他两朝元老、托孤大臣的身份,只要聪明些,皇帝是轻易动不得他的,为何要给皇帝灭了他的借口?
于是他稍稍收敛了动作,一些不能让步又会惹恼皇帝的事,就交给手下几个没有多大价值的官员代劳,自己则在朝上保持沉默,只有遇到大事,才会开口干涉;另一方面,他又找上庆国侯府,商量女儿的婚事,见庆国侯李章千方百计推脱,私下大骂之余,特地叫大女儿请太后发了话,不让庆国侯府有拖延的机会,又叫夫人亲自找上门。
本就是皇帝赐婚,太后又发了话,庆国侯府也就不啰嗦了。其实侯府主人早有心理准备,会娶进一位出身背景不大如意的儿媳妇,只是想拖一拖好打击梁家气焰而已,各种准备工作早已开始了,梁夫人既然上了门,老太太便做主,确定等二孙子李敞考完恩科,便正式成亲。
梁夫人勉强接受了这个安排,回去了。老太太随即便下令让安氏准备聘礼,修整新房,还有采办各式婚礼用品以及挑选侍候新媳妇的人手。安氏憋着气应下,回到院子,又碰上侯爷过来说婚礼绝不能出差错,所有事都要小心再小心,外头有许多人都盯着呢,万不可因一时之气坏了大局云云。安氏只觉得满心委屈,偏又不能对着丈夫发泄出来,只能在他走了以后,摔了个青花杯子。
第二天,李敞就因为屋子要重新翻新,不得不从自个儿的院子搬了出来,为了读书方便,只好在外书房旁边整理了个小房间住下。
他这次回府以后,收敛了许多,也不跟丫环们调笑,对待被派来服侍他的玛瑙、石榴等人非常客气,而对从前用惯的丫环小厮书僮,则完全置之不理。其中有两个曾托人捎信给他,说现况很是凄惨,求他救一救,他也随手将信烧了,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一心攻读经史子集。
他这几年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举人功名算不了什么,除非他在官场上出息了,否则他一辈子也没法把安氏和她生的嫡子打压下去!
他在庄上那几年,自怨自艾,荒废了光阴,只能在考前的最后一点时间里,尽他所能地把功课追回来。他认为自己本就聪慧过人,这点小事自当不在话下。
当然,用功之余,他也没忘记要哄祖母高兴,这是他在家中立身的根本。每日晨昏定省自是少不了的,而且他请过安以后,还要陪祖母聊聊天,话话家常,说说笑笑地讨她欢心,有时遇到妹妹和两位表妹前来请安,他知道祖母疼爱表妹们,便不吝夸奖。
其实论私心,他觉得霍家表妹太端着架子,不爱理人,似乎对自己很看不起,让他很是恼火,而范家表妹却长得娇美可人,兼之肌肤白晳丰腴,不知哪家臭小子有福气能得了她去?真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了!虽然自己即将娶进门的妻子也是位美人,但那性子可没这么讨喜,也许是因为读的书多了,就自以为是才女,性情也变得尖刻,女人还是要老实柔顺些的好……
李敞只顾着胡思乱想,却没留意到自己投注在范熙如身上的目光停留得太久了些,范熙如一向表现得大咧咧的,也不由得红了脸。老太太心中微微有些不悦,这个孙子才规矩了几天,怎么又犯起老毛病来?都是快娶妻的人了,偏还要招惹亲戚家的女孩子,这可不是能随便打发的家生子!
老太太收了笑容,重重咳了两声,才惊醒了李敞。他惊觉自己方才失礼了,场面有些尴尬,忙打了个哈哈,再聊两句,便借口要回书房读书,退了出去。
范熙如红过脸,仍装成没事人似的,完全不提,老太太对她更宠爱了,当天晚上便送了一套金丝镶宝石的头面过去,说是“年轻时用过的首饰”,如今不戴了,送给晚辈使。
李敞可能是为了弥补这个过错,接下来两天都增加了陪祖母的时间,若是遇上表妹们,便非常规矩地低头回避,说话行事,都挑不出一点毛病。老太太慢慢消了气,又对他疼爱起来,还亲自过问映月堂的整修情况,并赏了几件压箱底的珍玩给他做新房的摆设。侯府中流言四起,都说二少爷重新得势了。
霍漪一路冷眼看着,从第二天起便削减了在老太太房间里消磨的时间,并且尽量避开李敞去的时间,又在私下约束服侍自己的丫环婆子,没事不要在府里到处串门子,尤其要远离那位二表兄。
春瑛一直跟在她身边,怎会不知道她这么嘱咐的原因?自然是严格遵照此令行事的。她可还记得,那位二少爷跟自己之间有过一场公案呢,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清楚,自己当年也是目击者和告发者之一,但还是尽量远远避开的好。这一回,一来自己长大了,又换了主人,他可能不大认得出来,二来他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丫头们身上,这才让她躲开,以后却未必会这么好运气。
春瑛非常老实地缩在小院里,每天除了完成工作,便是教导小莲花厨艺,或给家里人做衣服鞋袜。由于二少爷就住在外书房,她连找书的差事都不敢讨了,还咬牙放弃了见周念的机会,只好先想办法请假回家。
不过这么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眼看着二少爷一点一点地讨回老太太的欢心,春瑛心里堵得慌,左想右想,找上十儿商议:“你说我们要不要提醒三少爷一声?他最近都跟在侯爷身边,忙着什么事,老太太那里,除了早晚请安,他就没怎么陪过老太太。要是二少爷又重新起来了,三少爷不是会倒霉吗?”
十儿闻言也有些担忧:“是啊,别人总说二少爷学好了,可我看啊,他好不了!如今肯定是在暗地里捣鼓什么诡计呢!”对于她们这些浣花轩出身的丫头来说,二少爷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当年可是出过人命的……
十儿想了想,便道:“好!我这就去寻夏荷说话,想办法提醒三少爷一声!”刚起身,又泄了气:“不行……三少爷这几天都早出晚归,前儿我去时,夏荷就跟我抱怨呢。这时候过去,他铁定不在!夏荷那丫头又是个呆子,有话也说不明白,我不过是白跑罢了……”
春瑛听了,也有些发愁:“胭脂呢?胭脂如今不是升了一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