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李家庄上的王路两家人自打得了侯府名下产业人事变动的消息,便立刻托人送信回京,托亲朋打听详情。而另一方面,十儿的父亲也开始准备接掌庄务了。
消息是一个侯府仆役传来的,他并不是家生子,又只在外院任闲差,王路两家人都对他不熟悉,只有王二曾跟他一块儿赌过钱。他这次来,不仅仅是为了传信,同时还负责押送曹家人回侯府去。这一次人事大变动,有好几个太太安氏手下的人都被侯爷撵出府去了,其中几个还悲惨地被送进了苦牢。原本曹管事并没大错,却因为老婆是太太的陪嫁丫头,又被木晨惦记上了,加上管事几年也没能增加庄上的入息,就被打上了无能的标签,一块儿扫地出门。
路有贵一听说这个消息,便拉着王家兄弟商量了一番,然后借了辆马车,热情地陪信使到镇上大酒楼里用饭,说是为他接风洗尘,王大还暗暗塞了个银锭过去。那仆役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当即就客随主便,上马车走人了,王家兄弟亲自作陪。
路有贵留了下来,跑到曹管事家中,见他一家子愁云惨雾的,孩子们都坐在台阶上,有的发呆有的哭,曹娘子在院子里大骂,说什么“好处轮不上,坏处就是我们背”,与平时温柔和气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看见他进门也没好脸色,家中的仆役更是惶惶不安。
路有贵忙对曹管事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那信使被王家兄弟支去镇上了,趁这功夫快把细软收拾收拾,大件的家具摆设是顾不上了,你们把值钱的东西和物件包好了,叫亲信送到镇上的宅子里,再收拾几件旧衣裳做做样子,等信使回来了好打发他,也就完事了。庄上知情的都是自己人,不会多嘴的!”
曹管事一脸诧异:“老路,你这是……”曹娘子也惊讶得顾不上骂人了。
路有贵叹道:“咱们都是一样的家生子,我还不知道你们的苦处么?我们两家自打来了这里,多亏老哥和嫂子照应,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若是去了别处,哪有这样的福气?如今你们倒了霉,我没法劝主人改主意就算了,明知你们冤枉,还袖手旁观,成什么人了?!”
这话说得曹管事大为感动,重重地拍上路有贵的肩:“好兄弟,我果然没看错你们!”便立刻转头叫老婆:“快去收拾!别忘了留点值钱的东西糊弄那个送信的,不然他定要起疑心!”
曹娘子慌忙召集儿女和丫环仆役一起动手,凡是家中的金银细软、名贵药材和好料子的衣裳全都打包好了,只剩几件旧布衣和棉袄另外包一包,家中较值钱的摆设、花瓶等物,以及曹娘子的私房,也都拿箱子装好,只留了几件不大值钱的瓷瓶陶马等物留在多宝格上。曹娘子咬咬牙,将自己和女儿头上的首饰全都卸下来,放到一个旧镜匣里,摆在妆台上,又添了两块质地中等的玉佩,这才将包袱拎出来。此时已经过了晌午。
路有贵借了两辆马车,让他们将东西搬上去,又道:“你家孩子多,那信差未必知道得全,让两个大的孩子跟车吧,姑娘娇贵,也跟着,免得受委屈,再派一个老成的家人陪着,直接送到镇上,小心避着人。我知道你们家在镇上是有宅子的,过几日脱了身,记得到官衙里把房契的日子改了,免得叫人查出来。”
曹管事听了他这话,因马车而产生的一丝疑心也尽数散去,反觉得十分羞愧:“老路,你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路有贵只是催他:“别说这些话了,快紧着些,那信使是个生人,王家兄弟也不知道能拖多久,万一被他撞上可就完了!”曹家人闻言立刻忙乱起来。
等到信使吃饱喝足,回到庄上,曹家人已经收拾了两三个大包袱,夫妻俩带着两个小儿子,还有一个不停擦鼻涕的小厮,凄凄惨惨地站在院中。曹管事唉声叹气地把账本之类的东西交到王大手上,并将庄务一一交接清楚,说一句就叹一口气。
信使趾高气扬地听了一会儿,踱步到曹家人面前,挑开包袱,见里头都是家常旧衣,便又踱进屋中,转了一圈,见内室妆台上有金银首饰,忙抓起来揣入怀中,又围着多宝架转了几圈,抱下一个瓶子看了又看,又敲着瓶身听声响儿。
曹家夫妻有些紧张地盯着他,路有贵朝王大使了个眼色,王大忙笑着上前耳语:“这屋子还要清扫过才能住人,我在那小院子里挤了个把月,早就不耐烦了,今晚就搬进来才好呢,这些东西若是兄弟喜欢,就都拿去!凭咱们的交情,这些又算什么?”
信使干笑两声,把瓶子放回去,打了个哈哈:“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带人走。得在天黑前回府禀明大总管,才算是交了差事呢。往后有空了,再来寻大哥吃酒!”
“好说好说。”王大亲亲热热地将人送了出去,亲自将喂饱吃足的马拉出来,把缰绳交回信使手中,又叫人雇了辆旧马车给曹家人坐,再添一辆骡车,装些“土产”给信使带回家去,才细致周到地把人送走了。
人一走,王路两家人就解放了。王大立刻去跟赵曾两家人打招呼,有了路有贵的提醒,他表现得十分谦虚诚恳,再三说自己只是受了侯爷的差遣,前来暂理的,庄子上的一切事务还要正主儿二老爷家的人来做主。说得赵三和曾四两个都不好意思摆脸色,只好客客气气地附和几声,表示今后会好好相处的。到了晚上,王大又各送了一车东西给两家人,他们因为再度空降主管而产生的一点不满之心便被压下去了。
王大带了妻子儿女,服侍着老父住进了庄头的宅子,原本的小院则归了兄弟,路家一家人迅速搬了新屋,三家人各得其所,都心满意足。
过了几天,原来的曹管事两口子亲自带着儿女回来道谢。先前回府,他们亲眼看到太太以前宠信的几个家人连行李都不许拿,只穿着一身棉衣,身上还带着伤,就被交给了人伢子,一家子骨肉分离;而得以全身出府的几家人,行李中夹带的所有金银首饰都被押送的仆役婆子搜出来私吞了。他们一家人穿得寒酸,行李也被翻了个彻底,才逃过一劫。后来,是掌事的大少奶奶心善,才每人赏了一件旧棉衣和半吊钱,让他们各自谋生去。
他们在大冬天里被赶出了后门,因侯府怕被人说闲话,还是分批驱逐的,有亲朋可以投靠的各自散了,曹家人的根基在大兴,只能走远路回来,幸好他家长子机灵,早就雇了马车到附近候着,才把父母弟弟接回了家。那个小厮却被侯府扣下了。
曹管事叹道:“想当日若不是三位老兄出手帮忙,我比其他人强不了多少,在府里当了几十年差,又来这里当了几年庄头,所有身家都在此处了。若是叫人都夺了去,我岂不是生不如死?!”曹娘子也在一旁抹泪:“我们大人吃些苦头,也就罢了,几个孩子却无辜得紧,他们虽是奴才秧子,却从小儿就没受过委屈。如今大冷天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能把我心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