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曼如才几日不见,整个人便憔悴了许多,脸色黄黄的,连粉都没好生擦,头发也梳得不够服帖,头上的钗环插得有些凌乱,跟上回见时精心打扮的模样差别不小。春瑛暗忖她这付落魄模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她找上门来,总归是个麻烦。
果然曼如一听见她问,便红着眼圈开了口:“妹妹……不,春瑛姑娘,往日是我有眼无珠,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计较,若真的生我的气,要打要骂随你,只求你消气就好……”委委屈屈地说完这番话,她提了裙子又要下跪。
春瑛正听得莫名奇妙,见状忙避到一边:“还不快起来?!你如今可是二少爷跟前的红人,我哪里当得起你这一跪?叫人看见了,知道的会说崔姑娘不懂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仗势欺人呢!”
曼如却哽咽道:“不是我不懂规矩,只是想求姑娘开开恩,高抬贵手……”
春瑛越发听不明白了,但听她的话头,似乎在指责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便沉下脸:“你起来!把话说明白了!我哪里招惹了你?好好的又跑来说这些古怪话做什么?!”
曼如哭道:“我娘前些日子只是进府看了我一回,因冲撞了姑娘,就被撵去洗马桶了。若是正经差事,我也不敢说什么,可如今府里人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我娘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哪里经得起这个?求姑娘开开恩,饶了她吧……”
春瑛这么一听,就猜到了几分,不由得大怒:“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母女俩自个儿惹出来的事,怎么牵扯到我头上去了?!”
曼如还在那里抽答:“我不敢牵扯姑娘,只求姑娘在二太太跟前说句好话……”
春瑛气得笑了,她现在才听明白了,那天曼如跟花姨娘起了冲突,崔寡妇想必是有违规处的,结果被上头撵去洗马桶,曼如就以为是自己在二太太跟前上了眼药,可这也太傻了吧?她冷笑道:“我哪里有这空闲?还特地到二太太跟前告你们的状?你有胆子跟花姨娘拌嘴,就忘了二小姐如今可管着家务呢!你把责任推到我身上,究竟是真糊涂,还是不敢找二小姐质问,便杮子找软的捏?”
曼如怔了怔,目光有些闪烁:“我……我以为是你……”
春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哪个有空理你们?!你们冲撞的不是我,找正主儿求情去!”说罢甩手就走。
但曼如却又飞快地再次拦住她,春瑛板起脸:“你又要干什么?!”
曼如吱吱唔唔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软软地道:“好姑娘,好妹子……你……你能不能帮我说一句……”
“没空!”抬脚就走。
“别这样!”曼如再次跪倒,哭道,“我知道从前都是我不好,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娘是被我连累的,妹妹好歹看在咱们两家十几年邻居的交情份上,救一救我娘吧!她在那里不但干活辛苦,还常常遭人欺辱,别人见二少奶奶不待见我,为了巴结,都拿她取笑出气。我娘的性子,妹妹是知道的,只有死忍的份。她年轻守寡,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还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呢!妹妹只当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发发善心吧……”
春瑛听着听着,脸色放缓了些,只是还不松口:“虽然你说得可怜,但这种事哪有我插手的份?你那天敢带着一帮人跟花姨娘对峙,就没想到这一茬?你如果没跟花姨娘吵架,你娘也不会受这个苦。现在弄成这样,你不想个法子,到二少爷那里求个恩典,跑来跟我一个东府的丫头说这些有什么用?!”
曼如咬咬唇,她何尝没试过向二少爷求情?可惜,她才开脸不到半年,二少爷对她的宠爱就一天一天地淡了,更何况这件事关系到他的生母和亲妹子,二少奶奶更是一天到晚冷嘲热讽,引得二少爷也不耐烦了,几天都没到她房里,她只能想别的法子了。她楚楚可怜地望着春瑛:“好妹妹……如今二太太在侯府理事……这样的小事,她只需要一句话……你在东府那样体面,只要你开口,二太太必定点头的……她是长辈,发了话,二小姐和花姨娘多少会看在她的面上,不会驳回来……”
春瑛冷下脸:“少打这个主意!我们二太太为什么要为了你,惹二小姐和花姨娘生气?!”再次抬脚。
曼如忽然大哭出声:“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怨我……我也知道上回你挨打的事,是我错了,可是妹妹仔细想一想,难道是我调唆太太打你的?若不是太太自己生了气,便是我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法说服她发话呀?!我不过是顺着太太的口风附和几句,哪知道她会发这样大的火?我那时还劝太太,你和十儿都是表小姐最宠信的人,若发落了你们,将来表小姐知道,心里一定不乐意的。可太太不听,我又有什么法子……何况那日我也一样挨打了,过后受的罚比你和十儿两个都重!你们只是丢了差事,我却被关了一个多月……我即便是有再多的不是,你也告了我的状,这也算扯平了吧?!”
春瑛挑挑眉,不怒反笑。崔曼如这是在干什么?辩白吗?
只听得她继续哭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几时变成今天这样的……小时候我们最要好了,住在一个院里,天天都在一处……我进了府,也没忘记你,你进府当差,还是我好不容易在三少爷跟前求来的恩典。你进府后,吃的穿的,玩的用的,大到办的差事,小到一针一线,我都时常照应着,生怕你吃了亏。后来我们虽然生分了,但我对你仍旧很好呀!后来……你出府那事……我知道你心里记恨,可我也是被逼急了……”她手攥绢帕,往脸上擦个不停,眼泪却依然哗哗流着,“我从小就跟我娘相依为命,孤儿寡母的,也没个依靠,吃了无数苦头。我想要进府,想要出人头地,叫我娘享福,过好日子……我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拼命了……妹妹,我不象你这样能干,那时候我除了那个法子,真没别的路可走……”心里又对春瑛有些埋怨,就算从前得罪过她,她如今这样风光,还有什么可生气的?若自己当初没做那些事,春瑛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而春瑛一路听下来,不知为何,一点感动都没有,甚至还觉得可笑。她当初不想进府的,本来凭路家的家境,没被分配到差事,也在情理之中,她还宁愿在外头自由自在呢,若不是崔曼如多事,她何至于吃那么多苦头?若是说到小时候两家有多么好,就更是讽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