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二婶生了个大胖小子,出生后三天,身上的绯红已经褪尽,显得白白胖胖、玉雪可爱。春瑛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堂弟,轻轻香了一口他滑嫩的小脸,惹得他张大嘴打了个呼噜,从小鼻孔里喷了个泡泡出来,便扁扁小嘴扭开了头。
春瑛笑呵呵地回过头来对路二叔道:“二叔,小四真可爱。”路二叔两只眼睛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儿子,闻言大为骄傲:“那当然,也不瞧瞧是谁的儿子!”
路妈妈掀了帘子从里间出来,忍不住笑话他:“我倒觉得孩子象娘,只有两条眉毛象二叔你!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幸好是象娘多些,长大了也能出落个俊秀模样,不然都象你似的,岂不是又要老大年纪才讨得到媳妇?”
春瑛和路大都笑了,连在里间陪坐月子的女儿的亲家母也大笑出声,道:“年纪大些有什么要紧?年纪大些,才懂得疼媳妇呢!只要两口子和和气气的,就是有福气了!”
众人又笑了一场,路有贵才问弟弟:“如今我们只知道孩子乳名是小四,大名是什么,你可想好了?依我说,不如等过了周岁,再起一个也不迟。”
路二叔道:“前儿孩子才出生,我跟他外公就商量过了。我觉得大福大寿都好,他外公则喜欢‘荣’字,说是路荣路荣,就是福禄寿的禄,又有荣光,必有大福气的。我想起霍家的表少爷,不就叫荣哥儿么?平日偶尔也来拜见大少爷的,重了他,叫人知道倒不好,便请大少爷赐一个。大少爷说,那就索性福寿荣禄俱全罢,起了个名字叫四全,又依了孩子的乳名。我听着还行。”
“路四全?”路有贵想了想,“这倒罢了,还算吉利,只是听着老成些。”他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就是这名字太过象仆人的名字了,如果小侄儿将来是在大少爷府里当差,那当然是好名儿,但若是象小虎那样,脱籍成了良民,将来读书识字的,未免听着有些土气。弟弟刚得了儿子正高兴,他也不好泼人冷水,便没说什么。
春瑛却不大满意:“路四全?好象不大好听,路荣倒是不错,若是担心重了亲戚家的少爷,再想别的也好,为何一定要福禄寿喜这些字眼?”
路妈妈笑道:“你女孩儿家哪里知道这些缘故?新生儿起名,字眼吉利的最好,不然就起贱些的名字,图的是孩子好养活。你和你姐姐刚出生的时候,不过是大丫二丫地叫,你姐姐进府当差时,才得老太太改了个名字叫秋玉,你叫春瑛,是顺着你姐的名字,请街口摆摊代写家书的老秀才帮忙起的。小虎的名字是从他属相来,将来要进学时,自然会请先生再起一个文雅些的。”
春瑛听得满头大汗,心想自己要是真叫路二丫那可就土得没边了,忙扯开了话题笑道:“那就顺着小虎的名字,给小弟弟起名儿吧?反正将来还要再起,现在暂时起个土气些的,路小福?路小……不然叫路荣寿什么的,也比四全强呀?”暗暗擦了把汗,心想千万不要叫小寿就好……
路有贵朝女儿挥挥手:“捣什么乱?!大少爷都赐了名了,还想什么?家里人叫小四就好,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春瑛撇撇嘴,低头一看,小堂弟不知几时已经睡着了,忙交给母亲,路妈妈轻手轻脚地接过,便抱回里间给弟媳照顾去了。路二叔伸长了脖子,目光一直追了过去。
春瑛重新坐回炕边,笑着问他:“二叔,姐姐他们可来过来?”
“昨儿来过了,两口子带着康哥儿和小虎一起来的。”里间放下了帘子,路二悻悻收回目光,答道,“可惜他们今儿没到,陆家这几天要收房租了吧?你姐姐能来一回就不容易了。若早知道你会过来,我就一大早派人去接他们了。”
路有贵摆摆手:“算了,她们姐妹都在京城,想要见面,有什么难的?不过是秋姐家里事儿多,春儿又要在东府内院当差,时间不凑巧罢了。陆女婿如今家里的营生也不轻松,等傍晚时我们夫妻还要去他们家里过夜,顺道帮帮他们小两口的忙呢。”
路二叔十分吃惊:“我只知道他家里租房子给人住,又开了个车马店,倒不知道他有这么忙。”
路有贵笑了笑:“先前我跟你嫂子有些积蓄,因不敢露财,便陆陆续续买了几个院子,赁给别人住,平时让女婿替咱们管着,一年下来,也有小五十两银子呢。陆女婿自己也有几个院子要照管,一忙起来,便顾不上家里了。你嫂子心疼闺女要带几个孩子,还打算搬过去照应呢,我怕上头知道了要罚,才拦住了她。”春瑛一听,就知道自家老爹又买院子了,不过外城房价不算很高,应该花不了多少钱。
路二叔先前早有耳闻,但从那五十两银子的收入推测,就知道兄长买进来的院子恐怕不是一两间,不由得大吃一惊:“哥哥哪里来的这许多银子?!当心叫上头知道!”
“不怕的,都在女儿女婿名下呢,即便上头查出来,也是无妨的。”路有贵微微一笑,“我这银子都是干净的,可不是从府里贪来,你怕什么?”
路二叔稍稍松了口气:“这倒罢了,只是有银子为何总买宅子出租?要是我,宁可到乡下买地,有了地,才算是有了底气。”
春瑛道:“田地固然好,只是我们身上有差事,没法常出门去照管,况且天时不定,若是遇上不好的年景,田地失收,那银子就打了水漂了,倒不如赁房子给人住,平时就算冷清些,遇上科考之年,或是有官员上京、客商来做买卖什么的,一年的进项,除去平日所费,倒也有不少盈余。”
路二叔不由得失笑:“你这孩子,年纪越大,算盘就打得越好了!不过这都是外头百姓人家才做的,我们这样的家生子……即便有些家财,也不是自己的,何必费那心思?”
路有贵道:“不是她算盘打得好,是你从来没这么想过。”顿了顿,压低了声音,“你素来是个精明的,早年跟着大少爷东奔西走时,还想着将来如何如何,为什么如今倒缩手缩脚的了?”春瑛也跟着附和:“是呀是呀,记得当年二叔你讲过,大少爷答应你,分了家就放你为民的,怎么没听你说起后文?”
路二叔苦笑着抹一把脸:“并不是大少爷不可遵守约定,是我……我一直没胆子再提。真奇怪,从前做小伏低时,就想着将来一定要出府,要出人头地!可如今成了大少爷府里的总管,主人家又宠信非常,有妻有子,吃穿不愁,家里有人服侍,天天都能使唤一大群人手……我脱籍的念头就淡了。我从前不想做奴仆,是因为日子过得不好,如今这样,脱籍与否,倒没那么要紧了。”
春瑛忙道:“二叔,这怎么一样呢?咱们生来就顶着奴籍,主人家好就算了,若主人家不好呢?天天挨打挨骂的,难道你就甘心?!况且这是关系到子孙后代的事,你三十几岁才有了儿子,难道还想让儿子去侍候别人?象小虎这样,可以自由自在地读书,将来若读得好了,也可以去考试做官,不想做官,去做生意什么的,也方便得多。你可别在这种事上犯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