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滨城吓了一大跳:“你、你这是做什么?!”
周念紧紧抓着他的领子,两眼瞪着,半晌,才一把放开,淡淡一笑:“想来我真是太过纵容你们了,总想着你们是我仅剩的亲人,又在外头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因此一心想叫你们过得好些,从不曾驳过你半句话,也不曾动过你一根手指头,没想到反叫你得了意,说话也失了分寸。”
“谁失了分寸?!”叶滨城不服气地一仰脖子,“难道你不该对我们好?!我呸!我们在崖州吃苦的时候,我娘和我大姐病重而死的时候,你正在京城里吃好喝好过舒服日子,如今我们兄妹不过是沾了你一点光,难道你还不乐意?!”
周念两眼直盯着他,冷冷地,却没说话。叶滨城被他盯得心慌,却又不甘心退却,仍旧扯着脖子:“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我哪里比你差了?凭什么我们兄妹要受那样的苦,你却……”
“哥哥!”叶秀贞慌忙从屋里奔出来,拦下兄长的话,“快别说了,多亏了表哥,咱们才能回到京城来。如今表哥还处处照应我们,你怎能说这样的话呢?!”
叶滨城撇撇嘴:“你就知道帮他说话!也不见人家念你的情!”叶秀贞两颊飞红,跺脚道:“哥哥!”
周念默默地走进屋,道:“周叔,周婶,你们先驾着马车将收拾好的东西送到新房子那边去吧,剩下的我会让三清收拾的。”
在屋里帮忙的,正是当年他母亲早早放出去的那名家人周临夏和他的妻子,多年来一直照管着那个小庄,直到数年前,才联系上小主人,如今自然是回来继续效力了。夫妻俩方才也听见表兄弟们的争执了,听到周念吩咐,便很有眼色地应了声,放下手中的活,洗了手,往门外走去。只是在路过叶家兄妹身边时,那周临夏有些厌恶地扫了叶滨城一眼,方才出门上车。
三清关上了门,守在外头。叶滨城看着有几分心慌,强自瞪着大眼,质问周念:“你这是做什么?!”叶秀贞也一脸惴惴的:“表哥,有话好好说,咱们……不是一家人么?”
“周家是周家,叶家是叶家,两家什么时候成了一家人?”周念端坐在屋内的椅子上,抬眼望向两兄妹。
叶秀贞脸色一白,叶滨城黑了脸,冷笑道:“这是要跟咱们划清界限了?!我告诉你,没门!这是你欠我们的……”
“周家从来不曾欠了叶家!”周念盯着他们,毫不退缩——这一回,他真的不能再退了,“我自问也不曾对你们有过丝毫亏欠!即便当年你们年纪还小,不知道长辈们案情的来龙去脉,但这些年里,难道舅母就没提过?!你们住在庄上时,周叔也没提过么?!虽说我父亲,是因为牢记着为臣之道,为友之道,方才替舅舅上书辩解,阻止先帝的谬行,从而引祸上身,但一切事情的开端,是因为舅舅出言不慎!当时上书反对先帝废储的臣工何止舅舅一人?可是最早被发落的就是他!这么算起来,反倒是叶家连累了周家!可我与你们相见至今,一句话也不曾提过,莫非你们以为我对此事毫无所知?!”
叶滨城的脸色重新转白,反倒有些心慌了:“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要跟我们算账么?!要知道,我们可是……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周念略微放缓了语气:“不错,正因为在我心里,你们是我仅剩的亲人了,因此我处处纵容你们,体谅你们小小年纪,就遭遇横祸,在那穷乡僻壤之地长大,吃了无数的苦,好不容易翻了案,又接回京城,如今我家也平反了,又比你们处境好些,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便尽力去补偿你们。”
“那你摆出这副架子来,是想干什么?!”叶滨城的语气又重新硬起来,只是叶秀贞仍旧不安地扯着他的袖子,想要阻止他再说下去。
周念再度盯住他:“虽说我希望能补偿你们,但那不代表,我就真的欠了你们!我的境遇不比你们强。实话说,舅舅虽不幸身死,可舅母和你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平平安安地到了流放地,虽然后来舅母与表姐都死了,可你还有个亲妹妹!如今还有我这个表兄肯处处照应。而我呢?!父母均横死,姐姐也自尽了。全家只剩了我一个,除了李家这门世交,哪里还有一个亲人在?!你以为我在京中这十八年,过得很舒服么?!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个人,若非有三清,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但凡有人靠近,我连气都不敢喘,只有在晚上才敢出来透透气,活得就象……就象那水沟里的老鼠!还要随时随地提心吊胆,以防被外人发现了踪影,有一回露了形迹,立刻就被仇人找上门来,差点被活活烧死,连侯爷也保不住我!你们虽远在崖州,至少想说话就能说话,想见到太阳就能见到太阳,还有亲人相伴,我有什么?!”
说到后头,他已激动得站起身,回想起那段岁月,便情不自禁地红了眼圈:“别说什么我母亲与姐姐本来不需要死,只是自己看不开的风凉话。秀贞表妹只是在崖州叫个武官霸占为妾,表弟就已经受不了了,若换了你是我,难道还能忍受自己的母亲与姐妹在教坊里过那迎来送往的日子?!她们早早寻了死,才是解脱呢!”
叶秀贞身上晃了晃,脸白得象纸一般。她也曾抱过幻想,但如今事实证明,表兄一直是知道的。想来也对,接他们兄妹进京的,正是侯府的人,临行前与夫主交涉的也是他们,周家表兄怎么可能不知道?她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泪,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叶滨城却反而镇定下来,冷笑道:“我知道,你其实心里早就怨了我们,觉得是我们父亲害了你们家。我那时才六岁,哪里知道这些?如今你怎么说,我自然就怎么听了。既然你把话说开了,我也不会厚着脸皮继续待在这里,难不成天下就没我们兄妹的容身之处了?!”顿了顿,还越说越大声,“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妹妹,嫌我们无依无靠,帮不了你。你自去抱人家庆国侯的大腿吧,说不定人家还会将小姐嫁给你呢!”
周念拭去眼角的泪,面无表情:“这话好生无理,你们家能平反,我也是出了力的,无论是当初接你们进京,让你们在庄里休养,还是前些日子接你们来住,或是现在置了新房舍,带你们一起搬过去,我都不曾嫌弃过你们分亳。只是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他重新端正地坐下,两眼直盯着叶家兄妹二人:“我有今日,是庆国侯李伯父与李攸父子所赐,也是圣上仁德。终此一生,我都不可能背弃他们。我的婚事,我自己尚不能做主,不管你们如何想,我将来的前程,早有人替我定下了,我能做的,就只有竭尽全力而已。只是我无论如何尽力,能振兴的就只有周家的名声,叶家的家业,还要靠你们兄妹自己去挣。无论如何,也没有我周家人替你们叶家争光的道理!”
叶滨城不由得退了一步:“你……总之你就是嫌我们拖了你的后腿了!说什么叶家周家,当初明明是你说我们是一家人,以后就一起生活了,不然我们还在庄里养着呢!”
周念只是沉声道:“难道那庄子不是周家的?我说我们是一家人时,是真心拿你们当弟弟妹妹看待的,只是如今看来,太过纵容,反而耽误了你们。我在这里虽过得不如意,却也没误了读书,滨城表弟当初已经学到千字文了吧?回京后的两年里可曾念过一句书?周叔告诉我,你整天除了闲逛,便半点正事不做,将来如何科考?!你明明比我还要早平反两年,难道就一点都没想过日后?!我既是兄长,便不能看着你继续荒废光阴!等到了新宅子,从明日起,你早起背一章书,每日练字五百,先把四书给记熟了,等我过了童生试,便为你请一位先生,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三十年,你至少要考得个举人的功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