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无聊答:“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这也至于遮遮掩掩吗?”
“我不认识你,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啧啧……怎么着,怕我这逃兵抢了你家啊?”
“你后悔了么?”
“我后……能不能说人话?我特么闲着没事后哪门子悔?”
“你会后悔的。”
“……”逃兵真无语了,这八路是光天化日说鬼话呢,到底说的是个啥?跟他聊天怎么这么瘆的慌呢。
八路仍然在走,两手互抄在袖口里,一阵阵呵出的水汽被寒风带过他的肩头,淡然地盯着北方,坚定地走,又说:“我也是个逃兵。”
“这不废话么!我知道你要回家,还一遍遍跟我显摆个屁啊!”
“没当逃兵之前……我后悔了。可是当了逃兵之后……我还是后悔了。我觉得……可能你也一样,还是会后悔的,后悔一辈子。”
逃兵满头黑线盯着身边的八路看,他甚至又开始考虑要不要给这神经病一枪,这号人不打死他不足以平民愤!心里刚刚动了这个念头,这八路居然又停下了!都落下病了,只要他一停,大狗这心里跟着就是一哆嗦,惊慌回头猛看,见后方安全又朝两侧远方瞪眼珠子,同样安全。
“在前头呢!”八路目不转睛地向前看着,受不了大狗在身边诈尸了。
“前头?哎呀我……”一抖肩膀,马四环步枪直接滑落入手,伴随着一声利落的枪栓拉动响,准星已经摆正,枪托冰冷地贴着他的脸,他麻木无视,手指下的扳机已经开始慢慢减少行程。
一个人影,慢慢变大,是走来。
不久后,大狗放下了手里的枪,重新挂上肩膀,两只手全冻麻了,恨得他张嘴朝前方走来的人大骂:“废物玩意!你特么有病啊?是人有朝南走的吗?”
来人一身破烂脏军装,一张消瘦的年轻脸,看起来晦气又黯淡,他左臂戴着红十字,身后背着木药箱,正是早上被大狗揍过一顿的卫生兵。
“你不是跟旅部的吗?怎么着,想通了?也打算逃了?废物,你跑错方向了。哎?你特么是要找鬼子去投降吧?”
卫生兵不敢直视大狗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无语气地哑嗓子答:“我要去找梁参谋。”
“找梁参谋?他能请你吃饺子怎么地?你糊弄鬼呢!”
“我是卫生兵,我该留在有伤员的地方。”
也不知是天生有仇还是什么原因,这大狗抬脚便把那卫生兵踹倒了,又扑上去,生生把对方踩在雪里,又一次大骂:“你是要映衬老子吗?啊?你是想骂我吗?废物!你特么都不如个收尸的有用!你能给他们收尸吗?你敢吗?居然有脸鄙视老子?有种吗?敢还手吗?我特么现在就踩死你个废物……”
冷眼看着大狗在雪地上踢打那倒霉的卫生兵,胡义没兴趣管,这晦暗的天空下,一切都是冷的,无论雪,还是正在发飙的大狗;无论风,还是正痛苦在雪里的卫生兵。胡义现在唯一想念的,是老秦屋里那个破火炉子,那炉子很小,很破,勤快的老秦能使它日夜不灭,夜再深,他都爬出被窝来给炉子一次次添柴。只是想想,都觉得该赶路了。
八路继续走他不回头的路,大狗喘够了粗气,茫然了一会儿,又向前去追八路了。
卫生兵在雪里蜷缩了很久,才睁开无神的眼,挣扎着从雪里爬起来,沾满脸和手的雪到此刻还未融落,站在冰冷荒原,被风尽情地割着,他似乎感觉不到刚刚被踢打过的痛楚,和正在流进衣领的冰冷。
八路的身影已经很远了,逃兵的背影也正在渺小,卫生兵黯然拣起掉落在冰冷中的木药箱,小心翼翼打开,查看药箱有没有损伤,然后重新背起,继续走向枪声。只是……他的背影现在有些踉跄了,不知是因为冻僵,还是因为疼。
一阵阵寒风无情袭掠着只有三个渺小背影的荒原,卷起雪雾低低飘滑,在晦暗的苍穹之下发出呜呜的低响,那声音像是有人在风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