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煦清洗着茶杯。
他自幼背井离乡,跟随玄微道长跋涉千里去天居山,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尽天下异族,为母亲报仇雪恨。
因此,他出山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与志同道合的北渠一起建造乌卿坊,捕杀藏匿在世间各地的异族。
他的双手早已沾满鲜血。
他无从辩驳,于是眼眸微垂,沉声应道:“是。”
虽是意料之中,但听到他亲口说出来,还是令苏棠无法接受。她极力克制怒火,想将一切问个究竟:“赤月古城既然是你与北渠一同建造的,那你为何又出卖他,告诉我乌卿坊的位置?”
沈煦盯着蹿上来的火苗,淡声道:“我反悔了。”
“你既反悔,为何不自己去解决,非要赔上我与泊琛的性命?”苏棠捏紧拳头,声音有些涩哑。
“来不及了。”沈煦抬眸看她一眼,视线迅速地飘向窗外,“乌卿坊运作的第二年,赤塔就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怨念,它寄生于阿玛塔的身体里,闯到赤月古城之外残杀了数万名无辜百姓。此后,为了避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北渠便建造了祭坛,用猎魂人为祭品,以灵魄入赤塔才不致被怨气侵蚀。
“可让怨念消失的唯一方法,便是停止乌卿坊的运作。岂料北渠不同意,甚至与我大打出手,将我阻挡在古城之外,还布下结界,令我永世无法踏进赤月古城。我虽想阻止北渠,却连古城之外的荒漠都靠近不了,无能为力……”
沈煦陷入懊悔中,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说道:“阿棠,赤塔里的怨气已经累积到万余尺,如今就算停止乌卿坊的运作,它也无法自行消散了。普天之下,能摧毁赤塔的人,只有羽皇和她的直系血脉。”
“原来我在你的眼里,只是一个可堪利用之人。”苏棠忍无可忍,一拳砸在案几上,怒喝,“你若问心无愧,为何要给北渠立灵位?!”
“建造乌卿坊的想法,毕竟是我提出来的。”沈煦看向北渠的灵位,面有愧色,“若非我三顾茅庐去请北渠,他仍旧是一个云游天下的逍遥道士,又怎会被物质所累,落得如此下场。”
“笃笃笃——”水开了。
沈煦缓了缓神,提起水壶倒进茶壶里,斟了两杯茶,若无其事地递给她一杯,温声道:“喝杯热水,暖暖身子。”
苏棠无情地用剑柄打开茶杯,滚热的开水洒在沈煦的虎口,瞬间烫得通红。
沈煦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微微一笑,又倒了一杯水,打算再递给她。
“收起你的假仁假义!”苏棠用灵气震开案几,火焰瞬间腾起,将她与沈煦隔开,“你知道泊琛对我有意,所以刻意安排他与我同去赤月古城,因为你知道,他定会护我周全,是吗?”
沈煦不疾不徐地擦着洒在狐裘上的茶水,轻描淡写地回道:“你从未杀过人,不存狠心,定下不去手杀北渠。北渠的修为在我之上,你若不拼尽全力将必死无疑。泊琛不过是后招,你如果敢痛下杀手,才能打赢北渠,泊琛就不会使用召灵符;但若你心软,泊琛爱你,定会不顾一切地去保护你……”
“啪!”沈煦的脸上顿时浮现五个通红的指印。
“那你可知,赤塔里的怨气会侵蚀我的肉身!”苏棠怒吼着,眼眸里掠过一抹幽蓝。
“怎会?”沈煦失色,“当年遭到怨念寄生的阿玛塔我调查过,他们不会伤害同族,你是他们的公主,他们更不会伤害你。”
“你错了!”苏棠怨恨地瞪着他,“他们为了复仇,为了泄愤,什么公主什么羽皇,只要敢以肉身上赤塔,灵力越纯净,他们越迫不及待地想要占为己有。”
沈煦难以置信地呆望着地面。
这些年来他算无遗策,颇有信心地令陆泊琛一同前去,不过是捏准了苏棠无法眼睁睁看着陆泊琛为她而死,必定会选择杀了北渠。岂料赤塔里的怨念,竟然连羽皇的血脉都不放在眼里……
何其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