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道冬日阳光,又似一道当头棒喝。
让李修元呆坐当场,一时间怔怔得说不出话来,嘴里喃喃自语道:“低到尘埃中的生命,原来,竟然比蜉蝣一生还要卑微……”
朝闻道!
愿闻道!
再闻道!
都不足以形容李修元此时的心情。
那样的花儿自他当年离开风云城,跟着先生前往方寸山的路上,便一路相随。
后来征战南疆,更是花开天涯,一朵小小的白花,一朵卑微到尘埃里的小花,原来一直就陪在他的眼前。
只是他的眼睛一直望向前方,心于九天,哪里看得见自己脚下,车轮压过的地方,马儿踏过的地方……
却还有世间最卑微,最顽强的生命,在一路相随。
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李修元笑了。
看着地藏淡淡地笑道:“绕了半天的路,原来菩萨是在骂我看不见脚下的生命啊,谢了。”
地藏摇摇头,轻声说道:“如此,你要不要试着把自己活到尘埃里,将这万尘红尘当作深渊之下的地狱,来一场旷日持久的修行?”
“菩萨的意思是让我去做行走世间的乞丐?还是……”
李修元有些迷惑了,在他看来,地藏眼中的乞丐也算不上最卑微的存在。
他一时想不起来,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做乞丐还要卑微的职业?
地藏哈哈一笑,指着空空的茶杯说:“快快烧水,你想渴死我不成?我都给你指明了道路,你怎么也跟白痴一样?”
李修元淡淡一笑,往火炉里的水壶添上些许雪水。
喃喃自语道:“且将红尘作地狱……难不成,菩萨让我去秦湘玉的红尘客栈之中走上一回,可她是我的朋友啊……”
“呯!”的一声,地藏伸手重重地敲在李修元的头上。
跟着骂道:“你喜欢骂别人是白痴,原来你跟白痴也没有分别,想想你初上蓬莱岛时的模样……”
李修元闻言恍然大悟,随后呵呵笑了起来。
一边壶里添上沸水,一边回道:“那我就换一副面容,去受一受秦湘玉的气吧。”
“非也,客栈里可不只有一个秦湘玉会给你气受,你又不是去做掌柜的,还有她的夫君,还有来来往往的客商……”
地藏看着李修元小心为两人添上灵茶,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想了想说道:“有可能还有你从蓬莱救回的两女,还有你收的那个小徒儿,到时候,你又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李修元闻言苦笑道:“能怎么办,她们都是我从东海带回来的,便是犯了,也是我的。”
地藏一听忍不住赞叹道:“不,你这心思我喜欢。”
“不过我要警告你,你将会受尽世人的白眼,甚至是来来往往,以及你身边亲人的白眼和凌辱,而你却不能跟他们生气。”
说到这里,地藏顿了一下,面露慈悲之意说道:“因为你是那路上的野草,你是一粒尘埃,你不配跟她们生气……”
地藏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刺在李修元的胸口。
纵使没有流血,却也让他有一种痛到不能呼吸的感觉。
倘若小虎和青玉三人,真的对自己白眼,倘若秦湘玉将自己当做下人一样,日日里指手画脚,自己还能坚持下去吗?
突然间,他感觉或许地藏所说的红尘地狱,才是自己在面临的最大考验。
毕竟,他一直坚信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而这一回,地藏不仅要考验他,还要考验他身边的每一个朋友。
甚至还有可能要考验那身在皇宫中的珝儿,那个大唐未来的女皇。
想到这里,李修元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
笑着说道:“如此,就请菩萨为我改变容貌和声音吧,光是一张符纸,我怕会有一日不小心提前将真相流露出来。”
“善哉,深渊之下是地狱,万丈红尘何尝不是?你这回就好好品尝一下大隐于世的感觉吧。”
只见地藏挥手之间,李修元顿时化身为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生着一副西域面孔。
李修元试着说了一句话,却瞬间呆住了。
他有一种觉,自己被死在大漠中的乌木附身了,自己变成了死去的乌木?
地藏淡淡一笑:“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来自碎叶城的阿木,一块没有用的木头,一个十六岁一路流落到大唐长安的少年。”
“没有用的木头?”
李修元一听,禁不住笑了起来。
幽幽地回道:“如此也好,唯有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能做,谁都不认识,才能看见这红尘中的地狱吧?”
“你打算何时恢复真身?要不要我帮你?”
地藏看着眼前李修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身上的衣服可不对……”
“不着急,既然欲入地狱,怎么也得等到我要等的人……衣服不愁,我当年在碎叶城中便有,还有牧羊人的服饰呢。”
地藏叹了一口气,认真地说道:“我教你一个法诀,你可以变换容貌,这一年到头,你总得回来看看你那宝贝徒儿……”
“如此甚好,多谢菩萨慈悲。”
李修元伸手,自客堂外招一片雪片落入拈花之手。
看着缠绕于指间的精灵,呢喃道:“想不到,我有一天也会要化身为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