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源梓,太医院院判,正六品。
此时他不知从哪个角落出来,走到殿前,直直地跪了下来。
此人四十余岁,两鬓已有斑白。
他虽品级不高,但因医术超群,又有古道热心,哪位大臣的家眷病了请他过府诊病,他基本有求必应,不加推辞,因而是个有人缘的。
见他竟站在尉迟景阵营,众人不由心中多了一番思量。
“白爱聊,您来说说,龙体一直康健的父皇,怎么说病就病了,说殁就殁了?”
不待白源梓回答,王尚书跳脚骂道:“自然是被你与尉迟重气得,急怒攻心,才伤了龙体!”
“呵呵,王尚书何必如此急迫,可是怕了?”
“呸,我怕了,我是见不得你们这样做戏!好好好,我倒要听听你们能编出什么戏文?白源梓你说!”
白源梓听得此言,抬头看了看上首一直沉默不言的嘉惠帝,才缓缓说道:
“先皇重病时,卑职与院使大人一同为先皇诊病。连请了三次脉,院使大人得出先皇是因急怒攻心引发咳血症。
但...卑职却不认同院使大人的说法,当时先皇脉象为‘无神之脉’,脉率无序,脉形散漫,忽如雀啄之状,忽如屋漏残滴,乍疏乍密,如乱绳状。
加之先皇当时面色青白,舌苔黑红,实为...”
“实为什么?”有人相问。
“实为中毒之症!”白源梓将未尽之言补全。
“什么?中毒?怎么可能?”
“这...难道是...”
“我不信,一面之词而已。”
众人议论声骤起,有大胆的还去窥视嘉惠帝的脸色,只见嘉惠帝依旧稳若泰山,并无仓皇之态。
“那你为何当时不说?”王尚书问道。
“我...卑职人微言轻,再者...”他快速地梭了一眼嘉惠帝,“再者卑职若是当时将实情合盘托出,我及家人怕是活不到现在了。”
他那一眼意有所指,在场众人无一人不知其意。
“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秦怀礼蹙眉相问。
“有!”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便连嘉惠帝都微微蹙起眉头。
“卑职当时偶然在先皇寝室的花盆中发现一点药渣,观其色状应含有断肠草。”
闻得此言,又激起一片哗然。
“断肠草!”
“此乃禁药!”
“据说连续服用十五日断肠草便可致神奇涣散,脉象衰败。若服用三十日,必死无疑啊!”
“卑职今日就带着这些药渣呢,请列为大人验证。”
说着,白源梓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小心翼翼的展开,露出其中红褐色的陈年药渣。
“哼,这也能算证据?随便找点药渣便说是当年毒害先皇之物?这未免也太过儿戏!”秦怀礼大声回斥。
“大人们不信,卑职也没有办法,这些年守着这个秘密,我内心一直备受折磨。今日将实情公之于众,也算给了自己一个交代。今日之后是死是活,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白源梓一番浩然之词掷地有声,视死如归之态不得不让人将他的话信了几分。
“如若本王没有记错,白院判是正六品官职吧?”
胶着之时,一个清贵却疏离的声音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正是坐在不起眼之处的礼王尉迟轩。
“呦,四弟!”尉迟景将扇子一展,唇边勾起了一个不屑的弧度,“坐那么远干什么啊?二哥都没看到你。”
尉迟轩站了起来,慢慢地向前踱了几步,华贵的衣袂微微荡漾,透着凛然的矜贵。
“二哥,多年未见,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只是这手段...比当年竟落了下乘。”
“你说什么?”尉迟景微怒。
尉迟轩没回尉迟景的话,往白源梓方向又行了两步,看着他居高临下的问道:“白院判,本王问你呢,你一个六品官员,如何会出现在这大殿之中?”
皇子大婚,正三品以上官员入宫观礼,白源梓一个区区六品太医,是无论无何也没有这个待遇的。
“我...”
“哦,难道是白院判早早的就知道今日本王的二哥会攻入宫中?”
“不是,我不知道。”白源梓慌忙否认。
“不知?呵。”
一声轻蔑的“呵”音,让某些摇摆的心回归原位,众臣品过滋味,看白源梓的眼神都变得不似先前。
“反正卑职之言句句属实,如若不实,天打雷劈!白氏一族断子绝孙,再无传承!”
白源梓面色决绝,看起来十分正气凛然。
即便如此,刚刚众人皆看到他被尉迟轩一语便问得慌乱,他心中有没有鬼自是不打自招。
此时,嘉惠帝威严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尉迟景,你想用一包莫须有的草药便治朕的罪可真是异想天开了。你想名正言顺的取得这个帝位?想要文武百官、天下百姓的爱戴?这样的魍魉伎俩怕是不行,还有什么花招吗?尽管使出来吧。”
尉迟景被呛得变了脸色,他向人群中看了一眼,随即嗤笑了一声:“三弟现在黄袍加身,自然说什么是什么。不过我大历朝众臣皆忠勇,自是不会让你指鹿为马。”
说完这句他转向众人,面色郑重沉声道:“列位大人,你们可能觉得孤居心叵测,为的只是那高高在上的皇位。没错!孤为的就是皇位,因为那皇位本就是孤的!”
“尉迟易毒害先皇,与人串通以矫诏登基,而真正的诏书就在司空杜阁老手中!”
这又是什么情况?
众人不由将目光锁在了杜阁老身上。
司空杜韶华,位列三公。
年轻时颇有建树,亦是个火爆脾气;上了年纪不知何故,收敛了脾气,做起了面团人,终日脸上挂着笑,油滑得很。
怪就怪在不论是炮仗一样的杜阁老,还是面人一样杜阁老,都简在帝心,恩宠不衰。
能陪先帝喝喝茶、下下棋的除了帝师,也就是这位杜阁老了。
因而杜阁老之言可谓分量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