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苍茫云水间,轻舟架独橹。
潋滟的水波中,两个身影悠悠荡荡。
女子宽衣广袖,云絮般的堆叠层层,坐在船尾,膝上放着一架古琴。
素手拨弄琴弦,如珠如玉的音律飘洒四溢,配上几声莺雀的啼叫,也可称得上仙音袅袅。
“又弹错了一个指法。”
船头负手而立的男子转过身来,淡淡漠漠的表情,淡淡漠漠的声音,便连风吹过的飘扬的衣角都显得有些清冷。
音律声音没因责难而终止,抚琴人只是一笑,挑了挑一侧长眉:“王爷又要如何罚我?昨个儿罚了读书,前个儿罚了布菜,今日王爷又有什么主意?”
话一出口,她的脸上就蒸腾起热浪,读书、布菜,可不像字面上那样简单,往往这些责罚最终都会折腾到床上。
“谁让你偷懒,一支曲子学了大半个月还有错漏,过来,我在教你一遍。”
尉迟轩往船的中央走了几步,拉韩墨儿入怀,不似弹琴,倒似调情。
他圈着韩墨儿将刚才错漏的地方又弹了一遍。
“这回可清楚了?”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湿热的气息扑在颈后,苏得韩墨儿全身颤栗,哪有心思记指法,只能随口乱应了两声。
尉迟轩将韩墨儿搂得更紧,牙齿轻轻咬上她的耳朵:“又不专心。”
随后松开牙关,伸出舌头去舔:“教训吃得还是不够,依旧这样顽劣。”
韩墨儿泄了力,无骨一样靠在身后人的怀中:“王爷嫌弃我偷懒顽劣,就去找聪明乖觉的,庄子上李氏族长的女儿不是死活要给你做妾?”
韩墨儿向来对尉迟轩有求必应,性子绵软,但不包括吃醋的时候。
她自觉大度,在胡依宝和肖浅浅,甚至君和公主面前都能保持风度,却在这乡野之地不断破功,成为拈酸吃醋的一把好手。
两年前,嘉惠帝令朝廷三十万大军将尉迟轩困于吉水城中。韩墨儿带人与尉迟轩里应外合,大败朝廷军队。
而后,二人避世而居,随性而往。看过天山的朝霞,观过沧浪的云海,品过四海阁美酒,也赏过万湫山的暮色...
一路来到了这与世隔绝的小镇,因附近景色怡人,便多住了些时日。
尉迟轩俊美非凡,小镇上的人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不是惊为天人,引起四方骚动。对于那些正值怀春的少女来说,可谓是一见轩郎误终身。
韩墨儿起先看戏看得热闹,哪个女子掷了花投了帕子,哪个姑娘误打误撞地投怀送抱,她都能当成下酒的佐食看得津津有味,品得妙趣横生。
便是有人上门提亲,她也八卦地听了墙角。
“我已经取妻,不劳费心。”
尉迟轩的话硬邦邦的,语中透着不耐,要不是韩墨儿非让他来招呼这个什么李氏族长,他才不愿将时间浪费于此。
“知道,不就是您身边一直带着帷帽的夫人吗,知道知道。”族长搓搓手,满脸憨厚,“我们多娣也不敢高攀,就寻思进门做个妾,侍奉您和夫人。”
“我不纳妾。”尉迟轩站起身来,语中透着寒凉,“族长请回吧。”
尉迟轩架势不是一般人能够招架,族长缩着脖子不知如何是好,但想起来家中要死要活的小女儿还是壮起胆诺诺地说了一句:“我知道那丫头是高攀,要不,要不...您见见再说?”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的小女儿李多娣是十里八村的一枝花,人长得好,还有一把好嗓子,又是族长的幺女,说亲的从她十四岁就没断过,但直到李多娣十八岁也没找婆家,原因无他,眼高于顶。
李多娣自视甚高,十里八村的小伙子一个也看不上,家里人又宠着她,一拖就拖到了十六七,但眼瞅着大姑娘要拖成老姑娘,族长一家都坐不住了。
选婿的条件一降再降,到最后家资人品都不看了,只要女儿相中就行。
可直到李多娣十八岁,这个女婿也没选出来,直到尉迟轩一行人进了小城。
其实族长是不舍得自己捧在手掌心上宝贝女儿去给别人做妾的,但一来是女儿作闹的厉害,非尉迟轩不嫁;二来也是尉迟轩这样的人物实在难寻,相貌举止,气度做派,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女儿嫁去定能享福。
“见见?”尉迟轩逆光眯起眼睛,他气不打一处来的看了一眼里间,“见什么?”
族长退后一步小声回到:“多娣,我的小女儿,那丫头...长得还行。”
尉迟轩被气得笑了,又看了一眼里间:“行,那就带来看看吧。”
撂下一句话就扬长而去。
族长长舒了一口,此番虽然不易,倒也达成了目的,只要将多娣带来让蒋公子当面相看,他相信这亲事便一定能成,他对自己小女儿的相貌还是很有信心的。
出门的时候,他似乎听到屋子里间有茶杯放在桌子上的轻响,屋中还有他人?可他哪里敢去窥探,抹了额间的一把冷汗就急忙出了屋子。
韩墨儿也没想到尉迟轩会应下相看之事,她轻笑了一下,看来他怕是又被自己气不轻。
可令她更没料到的是,尉迟轩竟然真的见了那个十里八村的一枝花,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韩墨儿有点生气,但因是自己招来的麻烦,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吃醋。
“王爷还没出来?”
“没有,刚刚我去偷看了一眼,王爷还朝人家笑呢。”翠柳大大咧咧地说道。
“这倒稀罕,能哄得王爷一笑的女子确实有些本事。”
韩墨儿明知道尉迟轩是见了翠柳去探听才装模作势,但还是拈酸,不免小声念叨,“知道自己长得俊儿,还胡乱留情,这不管管哪能行。”
翠柳耳尖,随口附和:“对,不管管就上天了,小姐你硬气点,今日我支持你。”
韩墨儿哼了一声,心中不满:尉迟轩何时不是在天上的,在他面前也没见你哪次支持我,一吓就怂,一怂就跑。
她伸长脖子向厅中看看,见尉迟轩还没出来,转身说道:“替我更衣,你觉得哪套最美就穿哪套。”
韩墨儿长裙坠地,流光溢彩而来。
她半挽秀发,斜插一根琼枝玉簪,与尉迟轩头上的那支十分相似。面上未施粉黛,只淡淡染了些口脂,眉尾处用桃红色勾了一支半开的桃花,与口脂的颜色相映,端得芙蓉如面、倾国倾城。
韩墨儿在尉迟轩身边坐下,已经喝了三口茶了,那李氏族长与她的女儿还保持着目瞪口呆的样子。
尉迟轩扫了一眼过来,眼神有些冷意。
韩墨儿全当没看见,笑着同李多娣说话:“抱歉,多有怠慢,刚刚我手上正有要事,让族长和姑娘久等了。”
被点了名的两人又愣怔了一会才如梦方醒,李族长用比刚才还紧张的语调小心的问道:“这位是蒋夫人?”
尉迟一姓太过招摇,尉迟轩在外行走一直用的名字是蒋轩。
韩墨儿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她饮了一口茶,姿态行云流水,高贵端庄,“不知族长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还不是请你们夫妻相看小女,只是...
族长看看身边的女儿,又看看美艳不可方物的韩墨儿,终究没有言语。
天差地别!怎可强求?
“蒋公子与夫人落脚我长岭庄,我来看看二位住得可安好,有没有需要我效劳的地方。”
“有劳族长了,长岭庄人杰地灵,物华天择,我们在这里小驻,觉得一切皆好,多谢庄主惦念。”
李庄主点了点头,嘴中嘟囔着“那就好,那就好”,起身拉着自家女儿便要告辞。
“爹!”李多娣不干了。
她甩开庄主的手,带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夫人,我爹是带我来相看亲事的。”
她向来自视甚高,觉得天下就算有比她长得美丽的女子,数量也不会太多,质量也不会太高,这辈子她能不能遇见还不好说。
因而她这个看不上,那个瞧不上,挑挑拣拣也没有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自打见了尉迟轩,她才猛然知晓自己这么多年情路坎坷原来全因在等他!从此她日思夜想,茶饭不思,心心念念的人都是那个俊逸出尘、气度矜贵的蒋公子。
也不是不知心上人已有正头夫人,但李多娣对此嗤之以鼻,凭她的美貌就算是做了妾侍,也是最得宠的妾侍,因而她从未将那个正房嫡妻放在眼中。
谁料今日见到的竟是这般天上有地上无的大美人,李多娣先是震惊,再是自惭形秽,最后是醋意冲天以及莫名的敌意。
“相看亲事?”韩墨儿看了一眼尉迟轩,那人端的清清冷冷,连眼神都不给她一个。
韩墨儿有点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弱弱地问了一句:“夫君的意思是...?”
“全凭夫人做主。”
韩墨儿一口血憋在心中,吐不出咽不下,半晌才言:“呵呵,多娣姑娘,我们家没有纳妾的规矩。”
“不纳妾?”
“不纳。”
“蒋公子,夫人可是实言?”
尉迟轩轻飘飘乜了韩墨儿一眼:“夫人说是就是吧。”
“呵呵~呵呵~”韩墨儿讪笑了两声,傲娇的猫咪又生气了,自己可真会找麻烦。
“夫人,善妒可是七出之罪。”乡野姑娘本就没那么礼仪规矩的束缚,李多娣又是娇宠着养大的,自然脾气不小。
麻烦是自己惹的,连带着可能会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因而韩墨儿态度良好,知错就改语气和软:“以姑娘的品貌,肯定能寻到良人,何必与人做妾。”
“做不做妾是我的事,纳不纳妾是蒋公子的事,与夫人无关,蒋公子你就由着她一个内宅妇人这样踩在你头上?”
李多娣双目圆瞪,为尉迟轩打抱不平。
韩墨儿心中暗暗叹气,这姑娘还是单纯,归拢男人的手段比不上肖浅浅不说,就是比总被人当枪使的胡宝依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嗯。”尉迟轩头都没抬就应了一声。
“什么?”李多娣不可置信的问道。
“由她踩在我头上,李姑娘有意见?”
“......”
李多娣怔住了,剧情不应该是这样发展啊?怎么自己倒里外不是人了?
李庄主之所以能当上庄主,自然有一颗精明剔透的玲珑心。
当即他就站了起来,一面打着哈哈,一面拉起自家女儿:“我这幺女被我惯坏了,不懂事,乱说话,公子、夫人莫怪罪,我们这就告辞了,告辞了。”
“爹~”李多娣依旧不依,却被李庄主拽了个趔趄,“快走,别给我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