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澎湃着心情，挨个和韩觉他们握了手之后，把眼泪擦干净，心绪难平地离开了试镜的房间。 门外走廊年轻或年老的演员抬头看了杰克一眼，见杰克揩着眼泪走出来，暗自摇摇头，收回目光，低头各祈各的祷，或者琢磨各自准备的角色。 杰克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而是脑袋恍惚地走出了酒店。 到了酒店外面，杰克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喧嚣，心神一松，终于难掩兴奋。 他又哭又笑，跑跑跳跳，对街上迎面的每一个人点头致意。 路人被杰克的情绪感染，也笑着回应，甚至是对他说上一声恭喜。 天气转暖，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正合适。路人的表情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匆忙和焦虑，有的欣喜有的愤怒。深呼吸一口气，仔细闻竟然能闻到到街角面包店的香味，餐馆也开始忙碌了。道路边上的枯枝即将抽出新芽。 世界仿佛用一种全新的方式，在杰克眼前打开。 杰克恍如第一次来到魔都时一样，贪婪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他有些自责，身为一个演员，竟然逐渐丧失了对生活的感知力。身为一个人，竟然忘记了抬起头观察周遭点滴的美好。 杰克明白，如果没有被韩觉选上，他将灰溜溜地回到美利坚。回想这十年，心里对魔都和表演的印象恐怕只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灰色。 好在韩觉给了他机会。 杰克感激命运。 杰克觉得的他的人生，从今天才开始变得不一样。 坐在路边的长椅足足二十分钟，杰克才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消化掉。他没有马上回公寓去，而是走到那家经常光顾的小餐馆，打算先吃个早午饭。 到了餐馆的时候，正好是午饭人多的时候。 杰克寻了一个位置坐下，对动作粗鲁且一脸不耐烦的服务员，和颜悦色地说：“你好，一笼蒸饺，一份牛肉炒粉，再加一碗排骨汤，麻烦你了，谢谢。” 服务员当然记得这个为了一个蒸饺而哭嚎的外国男人。但是当她听到杰克突然的感谢，她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挑了挑，飞快地瞥了一眼杰克。有点讶异。 当她在点餐本上写下杰克的菜之后，语气生涩而快速地回了一句：“……不客气。” 再看服务员的神情，竟奇妙地柔和了不少。 杰克的五根手指流水一般在桌面上轮流点着，心情明亮。 【虽然剧本不能现在给你，但是可以先告诉你，你的角色是一个时间旅行者，时间的流逝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但漫长的时间并没有让男主角对生活感到麻木，也没有使用时空旅行的能力去犯罪。他和妻子组成家庭之后，慢慢享受生活里的每一天，感受生活里的美好，活在当下……对了，你这头发太长了，到时候需要剪掉……】 杰克记得韩觉是这么和他说的。 【要感受生活里的美好。】杰克所有所思。 这部《时空恋旅人》的电影导演和编剧，都是成色新的不能再新的韩觉。 这件事情如果放在杰克还年轻气盛的时候，阅片无数的他能在网上把韩觉这个自大的家伙翻来覆去骂出翔来，但杰克如今只感激韩觉给了他演艺生涯新的希望。 但是，听着韩觉给他描述的大致情节，杰克就对这部披着科幻皮的爱情电影感到好奇了。特别是十分契合当下心境的主题，杰克浑身的热血就一下沸腾起来了，跃跃欲试，按捺不住想要演戏了。 为梦想，也为表演欲。 杰克隐隐有种感觉，觉得这一部用英文对白的电影，并不会如他之前所想象的那样一扑到底。恐怕会给所有不看好韩觉他们的人一个惊喜。 【嗯……给所有不看好我们的人一个惊喜。】杰克抿了抿嘴，觉得自己要好好表演，才能对得起韩觉的赏识。 可惜他没有经纪公司，制作方为了保险，得等到他本人签完一系列合同才能拿到剧本，而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研读人生中第一份电影剧本了。 杰克在光顾了几百次的餐馆吃完了饭之后，对服务员告了别，便带着好心情，慢悠悠地回到那由四人合租的公寓。进门就直奔房间，把行李箱打开，哼着韩觉的歌，将里面的一样一样放回原处。 …… …… “这个杰克演得是挺不错，但是吧，”气质姑娘在杰克离开之后，转头问向韩觉，“你真不用往后再看看？” “没必要，”韩觉摇摇头，“感觉对了，就对了。你也是搞艺术的，能理解吧？” “不能。” “那试着再多理解几遍。”韩觉面色不改翻着资料，头也没有抬起来。 “你认识夏原的时候，她不是在采访王什么的行为艺术家么，现在你当着她面还这么故弄玄虚可不好。” “那你是想当着她的面被我说哭吗？”韩觉抬起头了瞥了裴清一眼。 “！！！”气质姑娘裴清被韩觉说得眼睛一瞪，立马椅子一划，到夏原边上，拍着夏原的胳膊打小报告道：“夏原夏原，帮我怼韩觉！” “我其实挺想看你哭的。”夏原也同样翻着演员们的资料，没有理会裴清幼稚的挑拨离间。 “你们！”裴清难以置信地看看左边的韩觉，再看看右边的夏原，顿时觉得韩觉和夏原联合起来，真是双剑合璧气死个人。 四人中剩下的那个孙副导演，坐在长桌的最边上，把自己肉墩墩的体型蜷缩起来，尽量不掺和剧组大佬们之间的纷争。 孙副导演也是前几天看到韩觉和夏原贾伦斯他们交流随意，行为举止处处透露着PY交易的气息，从而知道韩觉看起来混不吝硬刚赵导，原来背后是相当有底气。 今天的选角虽然排了四位考核试镜的人员，但监制夏原和投资方裴清是看客，他是提意见的，最后只有韩觉能一锤定音。 没有投资方干涉创作和选角的电影，孙副导演实在羡慕惨了。 【赵文峰输得不怨……】孙副导演心里为赵导感到悲哀。 气质姑娘裴清虽然艺术家气质突出，但本身长相并不差。她年纪和韩觉同岁，但在艺术领域，裴清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一种品牌。即便是关溢夫妇都听说过裴清这个天才画家，看过不少报道。 作为电影的美术指导，同时也是本片的投资人，裴清最近没什么事干，就自告奋勇来参与选角。 但她很快发现选角其实并不有趣，反而挺累人的。 这次来试镜的人，有些是阿曼达托人推荐来的，像杰克那样。也有的是在协会网站上看到了消息，自己找上来的。 选角就跟网络上那些《快男》、《快女》的海选片段一样：有时会出现靠谱的人，有时又有奇奇怪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 杰克算是今天试镜男主角里表现最好的了，就连夏原、裴清这两位外行都能感受出他和之前那些演员的差距。 所以面对韩觉当场敲定男角色的归属，其他人也都不反对。 今天试镜的角色是几个台词多戏份重的重要角色，但其中不包括女主角。 女主角经由阿曼达推荐，已经定下了一位在美利坚因为种种原因导致无人敢用的女演员。 “现在只剩下女三和男三男四了，争取今天下午全部搞定吧。”韩觉把杰克那张资料放好，然后他让助理人员去通知门外的演员——男一已经定了人选。 年轻的男演员们大失所望，但选择离开的人也不多。 男二号是父亲的角色，所以对年轻演员来说，能试镜的只剩下男三和男四了。但瘦肉也是肉，好歹也是个露脸或者得到锻炼的机会，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于是气氛反而更紧张了。 中间到了午饭时间，酒店给工作人员和等候试镜的人们分发了豪华午餐，一股财大气粗不差钱的土豪气息扑面而来，更让演员们心动。 下午大概三点左右，所有重要角色就算是挑选完毕了。 有实力而没有机会的演员其实挺多的，最后韩觉宣布完试镜结束了，他们仍逗留在门口，想要讨角色，哪怕只有几个镜头几句台词的也好。 韩觉不由想起前世亚裔演员在好莱坞生存的状况，于是心软，让孙副导演给他们试镜几句台词的小角色。 年轻演员们也欢呼，觉得韩觉是个好人。 韩觉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人，因为他最近为了拍电影，除了准备《I AM A SINGER》，其他时间的商演和行程都压缩了。这让关溢他们每天看着韩觉的目光都十分可怕。 韩觉把试镜后续的事情交给孙副导演和夏原处理之后，就回家打算做音乐去了。 给《时空恋旅人》这部电影做插曲。 电影里面的插曲和配乐都得他亲自上场弄好。 电影里短暂出现过Whitney Houston的《I Will Always Love You》和Amy Winehouse的《Back To Black》，是韩觉十分喜欢的两首歌，虽然不是插曲，但还是要放进电影里当背景音。 出现的最长的插曲是Ellie Goulding的《How Long Will I Love You》，这些都是韩觉记得的，至于其他的插曲，韩觉就印象很模糊了，得另外在曲库里寻找替代品。 韩觉第一次制作电影就身兼数职，十分狂妄。韩觉也愁啊，压力大得他半夜常常睡不好觉，起来完善分镜头和剧本。自己亲手装的比，跪着也要装完。 相比电影还没开始拍就有一堆杂七杂八的琐碎涌过来，韩觉做音乐的时候是很开心的，简直可以说是在放松精神。 当韩觉回到家打开门的时候，发现贾伦斯抱着他自己那只领养来的田园幼犬，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韩觉对贾伦斯的出现并不意外，因为他拜托贾伦斯帮他喂【情人节】午饭，所以给了钥匙。 韩觉放下超市买来的食材，一边摸着扑过来求抚摸的小黑猫，一边问老神在在的贾伦斯：“你还健在吗？” “当然，快给我听歌！我要听歌！”贾伦斯像机器人一样目视前方，只嘴巴在动。 “你昨天听了一下午还听不够？”韩觉问这贾伦斯。 昨天他在做电影插曲的时候，贾伦斯来炫耀他领养的小狗，结果就听到了韩觉在弄好东西，就赖着不走，听歌听了一下午。 而这一次贾伦斯野心勃勃道：“我要听其他歌！我上次看到你电脑里有一百首歌！快让我听！” “别闹，都是半成品，我自己弄着玩的，”韩觉在厨房给自己准备晚饭，“你要留下来吃晚饭不？” “不吃，除非你让我听歌！”贾伦斯说。 韩觉翻了个白眼，想真的把贾伦斯给饿死。但上次他说【不吃就不吃】之后，贾伦斯就如影随形地站在韩觉边上，什么话也不说，就透过墨镜直勾勾盯着韩觉，行为十分变态。 韩觉擦了擦手，进到制作室打开电脑，随便拉了几首歌连接到客厅的音响上，播放。 客厅的音响就响起了贾伦斯闻所未闻的新歌。 【Oh， to see without my eyes，The first time that you kissed me…… 闭上双眼仍能清晰回忆起彼时，最初那吻印下的时刻……】 ——《Mystery of Love》 贾伦斯听着音响里传来韩觉那严寒如冬的歌声，欢快如夏的伴奏，就迅速从脚边的小塑料箱子里拿出一瓶冰镇的威士忌，拿出酒杯，给自己倒上一杯，再点上一根雪茄，然后坐在沙发上一边摸着狗，一边喝酒听歌，觉得自己真是人生赢家，能够享受全美利坚人都无法享受的韩觉私人订制音乐会。 韩觉看到，只是笑了笑便转身做饭。 如果是一般人，被迫害妄想的韩觉尚且会抱有警惕之心，但面对土豪成色充足，且心思简直如草履虫的贾伦斯，韩觉就任由对方听这些曲子了。 贾伦斯不是第一次来韩觉家蹭饭了。贾伦斯很有钱，但是吃什么都无所谓，不挑，能享受顶级美食，能将就路边大排档，这一点韩觉很欣赏。 吃饭的时候，贾伦斯一脸严肃道：“你这音响不够好，我给你换一台。” “这怎么好意思……到时候我发你链接。”韩觉就很开心。 “你那沙发也不大行……”贾伦斯又说。 “沙发就算了，那个款式对我有纪念意义。” “你这里没有酒柜……” “别别别，”韩觉感觉十分可惜，“隔壁空得很，隔壁随你折腾。” “也对，可以装修个音乐厅……”贾伦斯自言自语嘟囔着低头刨饭。 韩觉吃着饭，偶尔和贾伦斯说点今天试镜的事情。告诉贾伦斯角色都选完了，不出意外的话，读稿会之后差不多就可以开机了，这个时节拍冬天的戏份刚好。 贾伦斯自然什么也不懂，但是会说点奇奇怪怪的建议，比如可以去英格兰或者美利坚实景拍摄。 韩觉就用【在华夏拍的话，会多一分得奖的几率】，贾伦斯就不反驳了，韩觉说什么他就点头同意什么。但其实韩觉自己也没底最后会拍出几分的作品出来。 末了，韩觉收拾碗筷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问道：“对了，那个赵文峰最后你怎么处理了？” “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还赌博欠的债。”贾伦斯云淡风轻道。似乎所有能用钱解决的，对他来说都不是个事儿。 “他会不会找媒体爆料？虽然我是不怕公开的，但我经纪人挺不愿意看到我当导演这件事被公开，”韩觉问，“至少在电影入围电影节之前。” “有保密协议的。”贾伦斯一点也不当回事。 “他咽的下这口气？”韩觉疑惑了。 “呵！”贾伦斯动作缓慢地冷笑了一声，“谁让他拿了钱呢。” 韩觉点点头，不再多问。 晚上，贾伦斯和小黑猫一个德性，又赖在韩觉的制作室里不肯走。听那些枯燥的调试和声轨也一点都不觉得无聊。区别就在一只坐在角落听，一只趴在电子琴上听。 韩觉也就不管它们了。 第二天夏原打来电话说演员都拿到了剧本，一个礼拜之后就是读稿会。 韩觉搓搓手，真正的主创班底组织好了，接下来就要履行他导演的能力了。 几天后，在一个清早里，尚未醒来的韩觉突然接到章依曼打来的电话。 韩觉把电话接起来之后，傻妞是这么说的：“喂，大叔啊，你还在睡觉吗？” “还在睡觉。” “那你快醒来吧。” “……”韩觉闭着眼睛没有力气，他昨天灵感来了，做音乐做到很晚，“你不知道吗？现代社交礼仪之一，就是直接说事情，而不是先问在不在。” “我不知道诶。” “那你现在知道了？” “嘿嘿嘿~”章依曼在电话那头嘿嘿直笑，韩觉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大叔啊，听说你要拍电影啦？” “唔，”韩觉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含含糊糊道，“你怎么知道的？” “网上说的……”章依曼语气轻轻的，“难道是真的呀？” “网上说的？……”趴在床上的韩觉，猛然睁开眼。 韩觉将手机免提，拿过放在床头的平板，打开新闻软件翻到娱乐版块，就果然看到了他预感到了的内容。 韩觉默默看完之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大叔啊，你还好吗？”章依曼问。 “挺不好的。” “大叔你不要管他们！拍电影是很厉害的事情！我支持你！” 韩觉得到了小傻妞的支持，笑了笑。 韩觉说他不好，并不是害怕即将到来的汹涌的质疑，他只是不喜欢意外。 然而世界上，哪会让人事事顺心，得偿所愿？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这个事情其实在韩觉内心深处某种意料当中。这勉强也算是被害妄想和悲观主义者的一个优势了——当厄运真正来临时，比较容易接受。 韩觉和章依曼通话的过程中，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就往他手机里打进来，韩觉挂了章依曼的电话之后，看着有来自夏原的，有来自裴清的，最后给打得最多最急的关溢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韩觉先发制人道：“稳住，我们能赢。” 然而电话那头却许久没有传来声音。 虽然这不是韩觉的错，但韩觉心里还是有点慌。因为他知道关溢和他一样，都不喜欢规划好的事情出现意外。之前韩觉擅自接私活已经让关溢不开心了，这次事情一出来，韩觉估计关溢会把他打爆。 【贾伦斯这辣鸡……】韩觉想起贾伦斯那天晚饭时，一副事事尽在掌握的样子，就想吐槽。 在韩觉还在胡思乱想时，关溢开口了：“接下来我是说认真的，这部电影，你有几成把握进电影节？” 关溢的语气相当严肃。 韩觉听了，也一下子收敛住了心神，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认真地说：“七成。” “够了，”关溢沉默了一下，“之后行程会相对减少……你把电影拍好。如果真能成，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能成的。”韩觉说。 …… 圈子有很多龃龉，也有很多秘闻，但大家想着圈内事圈内毕，会互相打掩护，很多消息就会烂在圈子里。而一部分运气倒霉的，就会被媒体抓到，公之于众。 但圈子有时候不总是密不透风，偶尔会出一些叛徒，或者一些傻子。 今天早晨，一则消息就在网上爆了开来。 其中一位当事人，就是最近人气火热的【职场情侣】中的韩觉。 【赵文峰导演：我给你们说个笑话，韩觉要当电影导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