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燕国的太子,长身玉立,身上竟是一袭睡袍。
睡袍松垮垮的系着,露出半膛胸襟,遍布胭脂和酒印,往下亦是赤着脚,有血迹。
他就看着月光下那辆马车,和马车前的少年,沉默。
宫人胆战心惊。
太子也不知发哪门子癫,本来在王宫左拥右抱,歌舞笙箫,准备是通宵的欢宴。
却听得梆子敲,到某个时辰,他突然像着魇的人被惊醒了般,猛地跳起来就往宫外跑。
脚来不及穿鞋,衣衫来不及系好,就疯子般的在夜色里狂奔,往城门处来。
然后到了又一声不吭,只听见汗和血,滴答淌。
他立了很久,看了很久,直到少年起身,马车掉头往回走。
有心腹匆匆而来,附耳:“太子,姜相来话,说是他姜家违约在先,姜氏,不送了,拥立太子,依然有效。”
“……你再说一遍?”姬照惘惘的回过头来,瞳孔放大。
“拥立太子,依然有效。”心腹捡了句重要的。
“不,前半句。”姬照打断。
“……姜氏,不送了?”心腹不解,但还是回了。
姬照忽然捂住自己的脸,就瘫倒了下来,医官和宫人涌上去的时候,才发现他淌血的脚,已经骨断了。
一百三十九年的初夏,盐和咸鱼都无法掩盖味道的时候。
燕国剧变。
燕王姬镐,薨于寝宫内。
是在诸公子入大内侍奉以后。
丞相姜攸站出来,罪诸公子结党营私,弑父大逆。
罪状明显有疑点,因为诸公子前,太子也入大内侍过。
但那又如何呢,芈家的势,姜家的权,和魏家的兵,拥立太子登基,朝堂无人敢叫冤。
反正这乱世更迭频繁,王位如棋子,入局便入染缸。
燕国的石榴花绽放,映得宫墙如血。
太子姬照,继王位。
当日连下两道王诏,第一道,以大逆罪,判先王直系诸公子,共九名,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第二道,为生母管氏抬籍,追封管太后。
《诸侯史· 燕书· 燕文赪王》载:“历一百三十九年,上薨,谥曰文赪。太子照,继王位。”
燕,日照紫气,普天同庆,列国遣使恭贺。
热闹如潮水一般,以王宫为中心,向整个国土蔓延开。
百姓们都走出家门,跪在大街上,朝红墙内的金銮顶跪拜,山呼王业千秋。
姜朝露和奴仆五人也跪在其中,她看到远远的,承天门上出现了一抹身影,百姓欢呼愈盛。
“是新王!”
姜朝露伸长脖子,看不真切,但四周沸腾的朝拜,证明了身影的身份。
这个国,年轻的王。
和她隔着人山人海,需要跪拜仰望的王。
姜朝露笑笑,王城里如何鲜花着锦,她的心就有多荒芜平静。
她低下头去,和所有人一样,恭贺他王业千秋,大燕千秋。
但她绝对没有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姬照。
——再一次见到他,竟是整整,三年后。
诸侯历一百三十九年,夏,日光白花花的。
木兰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