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冬。
诸侯历一百四十四年的冬,好像格外冷。
姜朝露去祭拜木兰院奴仆五人,她为他们修了一座小小的佛塔,以燕国最高的礼节供奉他们的牌位,祈望他们去到西天极乐,来世投个好胎。
她坐在他们的牌位前,和他们说话,说着说着笑,说着说着哭,好像他们都还在,为了争谁第一个捞肉片而不可开交。
一年了,坟头草长。
姜朝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个人,在人间踽踽独行了一年。
没有了他,没有了他们,就她一个人,演尽疯魔戏。
所谓命啊,过得很慢,又过得很快。
一眨眼,来来去去,剩下她。
一眨眼,沧海桑田,白茫茫的真干净。
姜朝露哭昏过去,宫人把她抬回来,燕国后宫开始烧青冈炭。
北风刮得呼呼的,下雪了。
姜朝露伸手向檐下,看雪落在掌心,想起那个冬天,他找到她。
“阿葳,阿葳啊……”他在她耳边失控的呢喃。
众生虚渡。
却到头来,这众生,不过是一个他,他在,就是三千繁华,他不在,就是山海寂寞。
姜朝露会遣宫人打听魏家的消息。
倒不怕王上忌讳,因为王城都在找魏凉,从秋到冬,杳无音讯。
姜朝露有时做梦,梦里,魏凉骑着马,戴着蓑笠,从枇杷树下经过,抬头对她笑,还是一如从前的少年。
可画面一转,就是满地的血污,他好像在哀鸣,阿葳,只重复这两个字。
姜朝露会惊醒,身畔同时想起的是另一个声音:“姜儿,又魇着了?”
啊,果然是魇。
“惊扰王上了。”姜朝露谢罪,面无表情。
自从那天后,姬照没有再碰她,一来是姜朝露伤了身,要休养,二来是心照不宣的,一根刺横在两人中间。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人知道,等在前方的是什么。
未知的最恐惧,魏凉这个名字,如同蛰伏在沼泽里的兽,觊觎着王和妃。
姜朝露越来越习惯后宫的日子。
华丽又虚无,热闹又寂寞,她习惯了对姬照三拜九叩,张口恕罪闭口不敢,习惯了和宫人打牙牌,打发红墙里的时间,也习惯了把狐狸精的美人皮,换成合格的妃眷皮。
贤良淑德,她炉火纯青。
连姬照都会迷糊:“姜儿,你真的安安心心,做寡人的朝露夫人么?”
“当然,妾非君子,然一诺千金。”姜朝露背得熟练。
是啊,朝露夫人,这张妃眷皮,她熟练的穿上,只是里面都是空的。
——她再也,没了心。
未来,还给他了。
而她,已身在地狱。
诸侯历一百四十四年,除夕。
魏凉,还是凭空蒸发。
后宫张灯结彩,庆贺新年,姜朝露一个人煮了锅子,放了六副碗筷。
“新岁安康……新岁安康。”
她斟酒,转向身边空荡荡的位子,盅碰过去,酒洒了出来。
没有他的第一年,来了。
诸侯历一百四十五年,开春。
天儿暖和了,姜朝露看着宫人在苑里扫雪,给雪压弯的山樱树苗做了木架子。
“夫人,再过月余,山樱就要开了!”宫人回头来,对她笑。
姜朝露想回些什么,却发现宫人的目光变得惶恐。
她下意识的一摸脸,奇怪,泪下来了。
“我怎么哭了……”姜朝露大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