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鹊点点头,当晚就收拾了行囊,踏着呼啸的西北风下山来,行到城里已是天将亮,鱼肚白的天际朝霞喷涌。
王城还是那么热闹。户盈罗绮,市列珠玑,有人在胡同前摆流水宴,庆贺自家娶媳妇,敲锣打鼓半街红妆,也有人举着白幡撒着纸钱,抬棺悲泣穿城,是哪家新丧,唢呐朝天。
一生一死,命运就是出戏台子,众生皆疯魔。
“姑娘,来碗馄饨吧,热乎着哩!”见朱鹊一脸霜的走进城里,立马有揣着袖笼的小贩上前吆喝。
朱鹊抹了把脸,笑笑:“不必了,我急着办事。请问掌柜的,绿水巷怎么走?”
小贩指了路,一个劲的跟着加了句:“若是姑娘办完事回来了,还能来吃碗馄饨!俺一直开到晌午的!”
朱鹊七拐八拐,穿过数条巷子,路过几爿胡同,到达绿水巷时,扑面而来的就是脂粉香和宿醉的酒香。
她第一次踏足这种地,面露窘迫,避开周围的视线,就在巷子口探头一望,却是有人比她先来了。
绿水巷头部伶居住的东阁,一棵光秃秃的枇杷树下,某位男子凝神伫立,背微微伛偻,手里杵着竹竿,过于宽大的衣衫被北风吹得呼啦作响。
“凉少爷,回吧。您身子本就不好,站久了于养病无益。”旁边某个奴仆扶着他,瞥了眼男子没有对焦的眸,叹气连连。
真不明白,眼睛都瞎了,还每天来的瞧这棵枇杷树,能瞧出什么?
男子敲着竹竿,似是摸索位置,奴仆会意,连忙扶他到某处,见得男子跪下,双手合十,闭上眼很认真的祈愿,奴仆愈发不明白了。
众生求神拜佛,哪有求一棵树的?但自家少爷每天来,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成了惯例,家里从抹泪,到无奈,最后听之任之了。
“祈求……让我与她结缘……我魏凉身无长物,唯有一颗真心,愿与神明换……”
隐隐约约,听得男子呢喃,周围路过的绿水巷雏伶,不解又戏谑的围着他笑,说姓魏的寺人又来发癫了。
男子恍若未闻,正色叩首,然后在奴仆的帮助下起身,一路敲着竹竿,叮叮咚咚的,消失在视线里,身后还有不懂事的孩童跟上去,拍手唱童谣。
“……魏家出了个小疯子,小疯子成了小瞎子,小瞎子拜拜树,一拜拜了九年数……”
直到喧嚣和脚步声远去,朱鹊才走进去,余光看到方才男子走过的路,硬实的石板路,竟然走出了一条凹槽,甚至枇杷树前下跪的地方,都形成了两个浅坑。
九年,要有多少次祈求,才能磨穿石头。
徒劳又执着的,请求神明慈悲,金石为开。
朱鹊咬了咬唇,到底没有追上去,告诉男子姜朝露的近况,世上不知情的诸如燕王,只知道姜朝露一年后就可以痊愈,半知情的诸如魏家,只知道姜朝露身染重病,不清楚到何种地步。
而只有她才知道姜朝露,具体不出某个月,就是大限至。
没有姜朝露发话,她不便做这个主,毕竟知道真相,有时不是好事。
朱鹊收回视线,去找了绿水巷的嬷嬷,要了今秋枇杷做的蜜饯,被拽着用了顿便饭,遂告辞出来,打算回骊山。
却在路过胡同口的茶馆时,听到说书人的板子,一敲,震碎心肝。
“话说管华佗的大弟子啊,就是死于姜姬之手,女人心如蛇蝎,果然要遭报应……”
朱鹊瞳孔猛缩。
时间倒退半个时辰。
那位城门口的馄饨小贩,踏着初冬的白霜,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宫,跪在芈蓁蓁面前。
“启禀夫人,朱鹊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