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景看到这里的时候挑了挑眉毛。
他随手截图发给于茜:“你啊?”
于茜回得相当快:“你还真是慧眼如炬,就是我。姐姐退隐江湖已久,没想到网络喷子与日俱增。”
岑景勾了勾嘴角和她打字:“谢谢,不过不用在乎网上说什么,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
于茜:“那不行,我的斗志才刚刚起来,今天不把这些人教训得跪下喊祖宗,我于茜名字倒过来写。”
就在这个时候酒店房间的门铃响了。
是贺辞东叫的客房服务。
“过来吃饭。”贺辞东叫他。
岑景随口嗯了声,眼睛依然盯着手机屏幕。
于茜还在说:“放心吧你,周周也在旁边,正准备加入战局。”
岑景想说她带坏小孩子。
字都还没有打全,旁边伸来一只手抽走了岑景的手机。贺辞东将手机放到旁边的矮桌上,牵着岑景起来说:“刚刚不是还说饿了?先起来把饭吃了。”
岑景倒是没有反抗。
他顺势从床上起来,却忘了自己刚经过一场过度□□,就算睡了一觉起来,对他现在的身体来说依然压力不小。
岑景整个人往下滑的时候,贺辞东一把撑住了他。
贺辞东的手掌摩挲了一下他腰际的位置,侧头看着他脸低声问:“还行吗?”
“很好。”岑景白他一眼,伸手把他拍开说:“让开,我自己走。”
结果下一秒被贺辞东打横抱起。
酒店送来的吃的都是严格按照贺辞东要求做的,岑景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管控得很严,他也都习惯了,泰然自若地坐下来,拿起筷子吃东西。
贺辞东陪他一起。
岑景边吃边回头问他:“你不忙?”
这种在酒店里和他厮混一晚上,又消磨一整个白天,对日理万机的贺总来说应该挺不可思议的。
贺辞东给他夹了一筷子芹菜,开口道:“我没兴趣当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对比处理公事,我很乐意一直和你这样待在一起。”
岑景说不过他,简单吃完饭,岑景也自己钻进浴室洗了个澡。
他看着镜子里脖颈肩膀全是斑驳红印的人,脑子里再次闪过那些羞于启齿的画面和片段,一时间愣了很久。
镜子里的这张脸现在在岑景看来已经很熟悉很熟悉了,他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像一个寄居者,来去不由人。
可经过那么多事情,受过那么多伤,也真正濒临过死亡。
可死亡并未带走他,在被抽干生命中最后一丝养分的时候,贺辞东再次出现了。
这个人出现的时间总是那么凑巧,他不容拒绝地侵占了他的世界,他的思想。像一块予取予求的沃土,总有手段挑起他剩余的生命力。
“也可以的吧。”岑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
可以真正放下过去,摆脱那些阴影,拥有一段全新的人生。
可以不掺杂念,全身心地去对待一个人,然后享受被在意。
那些阴差阳错的过去,那些错误不堪,猜忌怀疑,都通通都抛诸脑后。
都说身体的反应最是骗不了人,不管你有多少借口说服自己,林俞知道,他对贺辞东远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无所谓。
洗完澡出来的岑景,在见着抱着手靠在门边的人时吓了一大跳,皱眉问他:“你站这儿干嘛?”
“怎么待这么久?”贺辞东问他,然后说:“怕你在浴室摔倒。”
岑景刚想说没那么严重,却发现贺辞东不知道何时靠了过来。
他无声无息地吻上岑景的唇。
这并不是个多潮湿热情的吻,带了一些小心翼翼地珍藏,只是肌肤简单的触碰。
有过极致亲密的身体是有记忆力的,中间间隔时间这么短,岑景几乎是在他靠过来的那瞬间就条件反射抬头迎合他,而不是反抗。
他们接了个从认识到今天最平和的亲吻。
一吻结束,贺辞东的额头抵着岑景的额头说:“好像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是到了现在这一刻,又觉得好像什么都不用说。”
岑景有同样的感觉。
他闭了闭眼睛,开口道:“那就不用说了吧。”
走到今天他们已经说了太多了。
贺辞东的手摩挲着岑景的后脖颈,拇指擦过他的耳尖,嗯了声,像是达成了两人之间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和默契。
“岑景。”贺辞东轻啄他的额头。
岑景:“嗯,不是刚说不用开口说话吗?”
“再跟我结一次婚吧。”
岑景有一刹那的僵硬。
贺辞东:“我们的第一次婚姻是一场错误,有一个错误的开始,由伤害结束。对于过去我有很多抱歉遗憾和后悔,但是我依然感谢这场婚姻,因为这场婚姻让我认识你。”
岑景还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动作,这一幕说实话让他始料未及。
贺辞东突然拿出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两枚戒指,都是素圈,没有任何花纹。只有边缘有一道菱形设计,让普普通通戒指一下子看起来多了些设计和惊艳感。
贺辞东戴上自己那枚,另一枚用绳结穿起,绕过岑景的脖子替他戴上说:“你用不着急着答应我,我希望我们有一个新开始,在你彻底做好准备的时候。那个时候,你的未来里会有贺辞东这三个字,不欺瞒,不试探。我们可以收养一两个小孩儿,让他们不用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可以开心快乐地长大。老了就牵着你的手走在黄昏日落的枫树林下,死了你就跟我合葬在一起,好不好?”
岑景的脑子里随着贺辞东所描述的未来有了一幕幕真实的画面。
美好得他几乎差点脱口而出那个好字。
但是岑景最终只是低头拿起胸前的戒指看了看,对贺辞东说:“如果我有决定了,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贺辞东笑了笑,吻他额头,说:“好。”
岑景因为睡了一整个白天,这会儿吃了饭一点困意都没有。
酒店的房间开到明天的中午十二点半,所以他们也没急着大晚上离开。
沙发上岑景穿着酒店的浴袍斜躺着,电视里正放着一部经典老片子,岑景偶尔抬头看一眼。
贺辞东端了一盘削好的水果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的时候,岑景的手机就响了。
于茜打来的。
岑景刚接起来,于茜就大声道:“帖子最新进展看见没有?姐大杀四方的风采我自己看了都佩服。”
岑景的脸上带了笑意,开口道:“没看,吵结束了?”
“你居然没看?”于茜很惊讶,“你干嘛呢?”
“看电视。”岑景如实说道。
于茜刚要吐槽他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看电视,就听见旁边贺辞东说了一句:“衣服让前台拿干洗店了,穿我的?是高扬提前准备的备用的。”
岑景还没来得及应声,手机里于茜就提高音量问道:“贺辞东?你跟他待在一起啊?”
岑景嗯了声,和贺辞东说:“可以,把那套给我吧。”
“你们两个……”于茜受到一万点伤害,立马说:“岑景,咱能不要这么好被骗行嘛?提前准备衣服,这一看就是不安好心。”
岑景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说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过了,不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过了。
虽然情况特殊,但也算合谋而成,谁也不能指责谁的不是。
贺辞东把手机从岑景手机接过去,说了一句:“你大晚上带着周周不睡觉骚扰他干什么?”
“我骚扰?”于茜都快要气笑了,“姓贺的,咱说话得讲良心好不好?你的人在网上都被人说成那样了,你管了吗?”
“什么网上?”贺辞东皱眉看向岑景。
岑景随口解释说:“没什么,一个无聊的网友而已。”
毕竟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说也变不成真的。
岑景把手机从贺辞东手机拿回来,想了想开口说:“于茜,刚刚没找着时机问你,有些话可能我说不合适,但我拿你当朋友,所以还是决定问问你。”
“你这话说的。”于茜那边还在啪啪点鼠标,顺便提醒周周把水杯拿远一点,然后才说:“搞得我们一直以来不像是朋友似的,有什么话想问的,你直说,”
“你确定要订婚?跟一个刚认识男人。你想好了?”
于茜那边一下子安静下来。
她之前所有高扬的情绪被岑景一下戳破,有些伪装熟悉的人总能一眼看出。
于茜在电话里苦笑:“想好了,不订还能干嘛呢,继续和姜川纠缠?”
岑景眉头皱起,严肃了,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窗边说:“于茜,人生有些路是不能回头的,一朝踏错后悔都来不及。”他知道对比亲身经历过的人,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但他还是说:“姜川对你的影响,就值得你拿自己的一生去堵吗?于茜,你是个好姑娘,一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别犯糊涂。”
手机里有笔磕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声响,岑景耐心等待着于茜漫长的沉默过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我知道了,我会认真想清楚的。”
“嗯。”岑景说:“任何一段让你觉得痛苦的关系都是不值得的,人不能为了摆脱一段痛苦就让自己陷入另外一段痛苦当中,你永远值得最好的。”
“谢谢。”这姑娘伪装起来亢奋了半晚上的情绪平息下来,语调有些更住一般,然后才笑着说:“岑景,你这么好的男人便宜贺辞东真是白瞎了,你真的想好了?”
这时岑景的肩上披上来一外套,岑景捏着外套的边缘,看了一眼旁边的贺辞东,想了想说:“你知道我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最后一次。”
于茜沉默,岑景也没再多说。
大家心照不宣。
岑景从来没有明面上给过贺辞东机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总得真的放手去试一次,他并不觉得自己在跟贺辞东的这段关系中算是一个勇敢者,但这一步,他还是决定踏出去。
不行才是真的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贺辞东弯腰对着岑景耳边的手机说:“目前顾好你自己是重点,我无条件站在岑景的立场保持支持态度。至于我们,我想不会让你有失望的机会的。”
于茜很夸张,跟岑景说:“我第一次发现这姓贺的也挺不要脸的。”
岑景倒是轻笑出声。
结果下一秒于茜突然惊叫,大声道:“姓贺的,你在帖子里发的是什么玩意儿?!”
岑景猝然回头看着贺辞东。
贺辞东无奈笑笑:“真没什么。”
是没什么,不过就是两枚戒指,搭上贺辞东本性大名的账号,说了句:“关系合情合法,证据已提交律师。”
帖子里关于贺辞东发言那楼很快就叠起了高楼。
“卧槽!卧槽!本人吗?”
“活的!第一次见大佬会在这种八卦贴里亲自下场回复的,不应该是挥挥手动辄几千万吗?有这么闲?”
“假的吧??听说贺辞东本人连采访都很少接受,散了散了。”
“楼主完了,律师函警告。”
“别怕楼主,我们保护你!”
“肯定是假的了,律师函这种东西也就骗骗小朋友,你看看娱乐圈那套就明白了。”
就在楼里为真假吵得火热的时候,楼主火速删除了帖子。
有人扒到此人微博账号,发现的确是陆白的某个大粉,微博粉丝已经有好几万。
而且这个账号在两分钟前置顶了一条道歉微博。声称自己在帖子里胡说八道,是因为一时接受不了陆白那些新闻和八卦,又因为一开始跟贺辞东有关就去扒了一些报道,承认自己通篇臆测,并没有真凭实据。
顺藤摸瓜过来的网友还不少。
“贴吧过来的,博主删帖速度犹如野狗狂奔,估计你亲妈都撵不上,造谣很爽吗?”
“司马玩意儿,果然又是一疯狂粉丝,我早就说那个陆白看着不像好东西,连粉丝都是一路货色。”
“来晚了,这意思是告诉我我之前吃瓜吃了个寂寞是吗?裂开了。”
“不是,我说,难道没有人好奇这粉丝到底是受到了什么样的警告,反应居然这么快。”
“也对啊,那个贺辞东的账号发言还没有十分钟吧,帖子就删掉了。”
“你爸爸果然还是你爸爸。”
“我被大佬的下场认爱糊了一脸。”
“啊,原来小丑竟然是我自己。”
……
***
岑景手头的工作开始全面启动恢复,那些捕风捉影一样的网络流言也随着陆白和经纪公司解约而销声匿迹。
于茜终究是没有订婚成功,她再次出国了,而这一次姜川跟着飞到了大洋彼岸。
在异国他们究竟会经历什么,岑景无从得知。未来他们又会是什么样子,这都需要交给时间去印证。
至于岑景和贺辞东,相安无事。
商界最有前景和名望的两个人,人前相敬如宾客客气气,人后偶尔也会打上一架,妖精打架那种打架。
外界坐实了两人离婚传闻,问到他们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否认。所以不少人猜测他们就是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关系而已,背地里说不定早就斗得你死我活。
岑景在墨林苑的旁边买了一栋房子,格局和贺辞东那套差不多。
装修完当天,贺辞东所有生活用品和办公用的东西一股脑全搬了过来。
岑景下班看见一客厅无从下脚的纸箱子,怒从心起,回头对着站着自己身后的人说:“你是有什么毛病?就隔壁而已,全搬过来干什么?”
“方便。”贺辞东随口说了句,他走上前揽着岑景的脖子先亲了一口,然后踢开脚下的纸盒说:“得先占着地方,等过两年再接俩孩子进来,家里能有我下脚的地方?”
“你算盘倒是打得好。”岑景翻了个白眼。
贺辞东脱了外套挂在手臂上,略过岑景的情绪,拉着他说:“太乱了,今天先回那边吧,晚上我找人来收拾。”
“不过去。”岑景没动。
贺辞东挑眉:“为什么?”
岑景咬牙道:“你还给我装?卧室柜子里新出现的那几套……”岑景说不出口,换了个说法道:“衣服,是怎么回事?你别跟我说你不知情。”
贺辞东以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下,掩饰道:“上次出差让高扬买的,拿回来就随手放里边了。”
岑景脸色也有些发红。
这事儿说起来也挺让人羞耻,这一年贺辞东给岑景换了个中医调养身体,医生说他气血两亏,以前伤了根本,需要培本固元。
说白了,少有□□。
贺辞东在这上面几乎是完全遵照医嘱,但架不住总有意外。
岑景以前还好,可能是原本也没想过和贺辞东会走到这一步,身体欲望浅淡,他一直以为天生如此。
可那次在酒店以后,这个身体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
试想两个大男人躺一块儿,要是岑景没那意思还好说,贺辞东是个极其擅长忍耐和压制的人。偏偏岑景现在不是,他的身体意外敏感,几乎经不住任何挑逗。
这就导致擦枪走火在所难免,虽然贺辞东已经极力克制,但总有临到头了忍不下去的时候。
所以为了避免岑景伤害到身体根本,就有了各种衍生的……
贺辞东在这方面有着岑景难以想象的开放态度以及包容力,岑景从来就不会是他的对手,情况往往会从一开始的旗鼓相当到最后岑景哑着嗓子投降。
甚至多次被逼得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羞于耻口的话,换取一两次放过解脱。
即使到了这一步,但他们依然没有再一次结婚。
生活就这样过着。
同年差不多年底的时候,岑景去岭南出差。当地的一个老板邀请他们去山里一个温泉酒店,结果遇上大雪,被困在了山里。
还迷了路。
那是个星期二的下午,岑景没有并没有带多余的行李,他穿一件墨色羽绒服,随身就一个简单的行李包。
一行人算上司机一共五个人,司机也并不是本地人,拍了一下喇叭说:“不行,轮胎估计陷在坑里了,出不来。”
“那现在怎么办?”有人问。
“这手机也没信号啊!”有人开始焦躁道:“这什么破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刚开始我就说不应该绕路走,现在好了,哪儿也去不了。”
岑景算是这些人里的贵宾,当地老板一脸歉意地看着他说:“岑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没关系。”岑景不想在这种时候增添坏情绪,笑了笑说:“天快黑了,先想想办法吧,看今晚怎么办。”
“好好。”当地老板连连点头。
岑景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天地间只剩下一片银白。人站在雪地里,不到两分钟就能在头顶肩膀垫上厚厚一层。
脚下的雪最深处能没过膝盖,哈气成冰。
他们所处的位置差不多在半山腰,原本三个小时能到的车程他们已经在路上花费了五个钟头。人一旦在这种地形里失去方向,眼前就只剩下延绵的山脉,和望不到尽头的丛林。
大雪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车是没有办法动了,就算能开,这种天气一般人也不敢。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弃车徒步,一直往南,看能不能找到能顺利度过今晚的地方。
“岑先生,你还好吧?”一路并行的老板问岑景道。
岑景点点头:“还行,走吧。”
五个人里当属岑景最年轻,但一看也是身体最不好的,在这雪地的映衬下,他的脸色越来越白,这才招来同行人的问候。
岑景其实手脚都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他也没想过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出差会遭遇这种情况。
他手里拿着木棍,在肆虐的风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贺辞东。
因为这个人,他都快忘记寒冷是什么滋味了。
生活上事无巨细的安排,默默无声浸润到他生活的每一寸空间。也只有在这样的极端反差之下,岑景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大概是被那个人给惯坏了。
冷空气随着鼻腔灌进肺里,岑景咳嗽了两声,引起胸腔一阵疼痛。
所有人都显得很疲倦,而他们的前方依然没有任何希望。
差不多走了有两个多小时,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合适的背风坡,石壁底下还有两处明显是供人休憩的石洞。
半人高,一米深,虽然不是什么高级温泉酒店,但在这样的时候,已经显得非常难得了。
几个人停下来休整,打算今夜就在这儿等雪停。
天黑了,几个人合力在地上燃起两堆火,没有人敢在这样的天气当中放心睡着。
司机苦笑错了搓手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出发前天气预报也没见说要下雪啊。”
“最近的天气都很变化无常。”当地老板自责道:“这事儿怪我,我就不该提议去找什么温泉酒店。”
岑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没事,就当奇特的经历了,其实感觉也没那么差。”
“岑先生,你真的很乐观,人也很好。”那个老板这样夸赞他。
岑景笑笑说:“是吗?”
他也没想到自己一个曾经存过死志的人,有一天也会被人说乐观。
原本这确实不算什么绝境,只要雪停,手机信号恢复,一切都是小问题。
只是连岑景都没想到会有意外。
当时是他和老板带来的一个朋友同行,说好在周边找一下枯枝干柴一类的好拿回去生火。
当时天比较黑,岑景打开了手机照明功能。
就在两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一直走在岑景旁边的人突然惊叫一声,整个人直直朝下栽过去。
岑景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拉。
人是被他一把给拽了回来,但是岑景的一只脚却踩在了没有着力点的枯枝烂叶上,整个人失去支撑,直接滚了下去。
如果天气很好,也没有大雪覆盖,就会很明显看见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在一处裂谷的边缘。雪压住了石壁上茂密的杂树从,很容易让人误以为那就是一块实心平地。
裂谷的坡非常陡,目测起码二三十米深。
岑景滚下去的时候,几乎是当场就失去了知觉。
岑景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幼年的自己。
茫然无措地站在街上,被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带到了福利院。
他也见到了幼年的贺辞东。
他们都伤痕累累,却又彼此相依,那是他们的初识,为后来的一切错误埋下伏笔。
但是那段记忆又何其深刻,岑景忘记过,后来又记起。
他记得自己躺在小黑屋的地上,浓烟顺着门缝不断涌进来。
烧灼和窒息一刻也不曾停止,但岑景还记得,他和一个人有约,还没来得去见。
好冷啊,浑身都很痛。
岑景猜这次大概是真的要死了,虽然这次不是自主意愿,但应该要跟贺辞东说声抱歉的,他那么努力地帮着他活下来。
还有他的新家,上周刚给猫买的零食和玩具也忘记让贺辞东帮忙签收。
还有他已经看了好几个福利院的孩子,他真的有去认真设想过未来,那里有一对刚刚出生的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他看过照片,都长得很漂亮,这次估计也没办法了。
岑景的意识越飘越远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喊他:“岑景!”
是贺辞东,没想到这种时候也会产生幻听,他想。
下一秒一个带着寒冷飓风的怀抱席卷而来,将岑景整个人裹进怀里。
岑景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居然真的看见了贺辞东。
在初芒微露的天光前,迎着满天风雪降落在他身边。
“你怎么来了?”岑景问。
他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脸色呈现出一种濒危的青白。
贺辞东的脸色相当难看,但是语气却沉静而温柔,他覆在岑景的耳边说:“是,我来了,没事了,马上带你上去。”
贺辞东穿一身黑白色登山装,动作迅速地将安全绳的锁扣细心给岑景系好,再往自己腰间一扣,仰头喊:“拉!”
两人开始缓慢往上移动的时候,贺辞东的唇不断贴着岑景没有温度的脸,哑声:“岑景,别睡。”
每当这个时候岑景就能从混沌当中拉回一丝神智,睁开眼睛说:“没睡呢。”
岑景能感受到贺辞东所有的担心和焦灼,他用尽力气问他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儿的?”
“给你手机里装了定位装置,你每次外出在哪儿我都知道。”贺辞东用下巴摩挲着岑景的额头说:“这次察觉到不对就过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岑景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说:“监视我。”
“嗯。”贺辞东说:“等你没事了,随便怎么罚我都行。”
谁也没有料到救援绳会突然断裂,猝不及防,两人下坠的瞬间,贺辞东将岑景裹在胸前,承担了所有下坠的冲击力。
好在下过大雪,虽说这对岑景来说属于二次伤害,但因为贺辞东保护得太好,他基本没有伤到什么要害。
闷响过后,视线重归底下黑暗里。
“怎么样?”岑景听见贺辞东在问他。
他的脸贴在贺辞东的胸前,意识有些模糊,但还是说:“我还好,你呢?”
“我也没事。”岑景听见他这样说。
两人谁也没有动,急促的呼吸从渐渐归于平静,到后来几不可闻。
沉默间头顶传来手电筒乱晃的光亮,和救援人员大喊的声音:“贺总!岑先生?你们没事吧?能不能听见我们的声音?”
岑景拍了拍身下人的肩膀,开口说:“贺辞东,叫你呢?”
贺辞东像是回神,低声道:“宝贝儿你压得我没力气,能摸到右手边的手电筒吗?拿起来对着头顶开两下关两下。”
岑景依言照做。
鼻尖有浓郁的血腥气,岑景的手在身下的雪地里摸了一把,摸到一手湿濡,他知道,那都是贺辞东的血。但他停顿了两秒,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低声说:“这是信号吗?上面的人什么时候下来?”
“很快,再忍会儿。”
这句话的声音已经很低了,低到岑景快要听不见。
岑景保持着趴在贺辞东胸前的姿势,听见身下人的心跳咚咚咚,规律而缓慢。岑景随着身下的心跳而呼吸,到后来贴得再近,发现自己也很难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时间每分每秒都变得极其漫长,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寂寥又萧索。
“贺辞东。”
“嗯。”
岑景:“你睡着了吗?”
“没有。”贺辞东的声音通过胸腔让岑景感受到一点震动,他听见他说:“我还得亲自把你带回去呢,放心。”
岑景:“那你可得说话算话。”
那天晚上是相当混乱的一夜。
岑景最后的记忆,是他自己拿着脖颈间的那枚戒指,贴了贴贺辞东的脸说:“贺辞东,如果这次我们两个人都没事,就当我答应你。”
他已经不记得贺辞东到底有没有听见,又是如何回答他的了。
他只是感觉贺辞东伸出一只手,小手指勾住了岑景的小手指。
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在那个连绵湿润带着寒气的桥洞底下,好几个偷溜出去睡在一起的夜晚一样。
他们这样牵着彼此,确认存在。
太冷了,不止是自己,还有身下的人。
那种天地间只剩下自己的感觉再次包围上来,恍惚中,岑景觉得在这片虚无中有个人牢牢抓着自己的手,从头到尾也没有放开。
他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彻底失去知觉的。
他到底也并没有说另外一个如果。
如果他们都死了,或者只活下来一个又该如何。
他总觉得贺辞东这种祸害,怎么也得长命百岁。
那天晚上的后续相当惊险,贺辞东带来的是一支非常专业的救援团队,上面的人发现绳子断掉后迅速启动了第二救援方案,找到底下的两个人时,发现两人都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直升机直接把人从岭南的山中腰带出来送进了急救室。
岑景肋骨和大腿骨断裂,内脏出血,轻微脑震荡,外加无数被枝丫和嶙峋造成的划伤和挫伤。
好在,他从危险的边缘堪堪被救了回来。
更严重的其实是贺辞东。
其他的伤都是其次,他最重的,是被一根小臂粗的尖刺木材,从后腰处直接贯穿引起的休克和大出血。
三次进入急救室,在icu昏迷了一个星期,很多人说他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岑景回想了一下当时下落的场景,贺辞东是在最后抱着他翻身的时候,以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下了这一遭的。
岑景第二天就醒了,虽然他伤得不轻,但麻药过后还是准时睁开了眼睛。
得知贺辞东情况的时候,他显得非常冷静。
甚至于贺辞东后面两次抢救,都是他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
只有在医生通知贺辞东的情况彻底稳定下来的时候,旁边的人才发现,一直表现得非常镇定的岑景,实际上是在强撑。
没有人知道贺辞东要是醒不过来,他那口气会不会彻底泄下去。
所以贺辞东睁眼那天,他还睡着。
两个月后的市中心医院。
今天是所有医生护士喜大普奔的欢庆日子,因为住在这里的岑景终于要出院了。
据岑景转来这里当晚在现场的医生护士描述,此人老公是医院的顶尖级客户,一年能在如何延年益寿这种广泛科学研究领悟投资上亿的超级vip。
理由只有一个,据说是爱人身体很不好。
重点是当时两人同时住院,贺辞东几度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最后还是比岑景先出院好长一段时间。
医院里的人是真的把岑景当成了熊猫。
一丁点反应都能搞得一层楼鸡飞狗跳。
他伤势的确很重,本身就需要细细调理那种。
听八卦的护士说,那几天每天都能在病房里见着同样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英俊成熟男人,从早到晚,一步也没有离开。
岑景出院那天是个大晴天。
他人很好,性格也不错,住院这段时间和医生护士打成一片,出院的时候一个两个嘴上说着巴不得把他早点送走。结果真要走了,来送他的人很多。
那天所有人都见到了这位vip真容。
如传闻一般高大英俊,和岑景两人并肩从大门口出去的时候,背影相携美好。
他们十指紧扣中的那两枚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背后有人说,“听说这两人走来一路挺不容易的。”
“是啊,以后就能好了吧。”
“嗯以后就好了。”
枫叶铺了满地的路上,两人走得并不着急。
司机开着车在后面慢慢跟着,两人散步一样缓缓从马路上穿行而过。
风并不冷,阳光从层叠的云层当中和枫叶间隙洒下星点光亮。
他们闲谈了一些话题,关于工作,关于朋友,关于家里。
后来又绕回了这次的意外事故,好像两人都差点死掉也不是什么不能谈及的轻松话题,高大的男人问:“你猜我昏迷的那几天看见了什么?”
“什么?”另一个配合着问。
“看见了你。”
看见余生安稳,有我,也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