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了半晌,回头看了看没有要开口意思的于笙,转身出了门。
教育处主任轰人轰到门口,又叫住于笙,在抽屉里翻了半天。
“男子汉大丈夫,没过不去的坎儿。”
主任扯着他,往手里塞了条巧克力:“小兔崽子,学校在呢,有事回来找老师,知道吗?”
回家路上没再看到那个男人,靳林琨跟于笙一起进了家门,把火锅架了起来。
想了想,又从冰箱里翻出了两瓶冰镇的罐啤。
于笙家的事其实挺简单。
父母分开之后都有了新的生活,母亲那边是个离异重组家庭,男方带着个比他小几岁的男孩子。父亲再婚,生了个女孩。
于笙的抚养权在父亲这边,但也没住在一起。小时候是他自己住在他们的那个家,后来财产分割干净了,他父亲又买了处别墅,老房子不好分就挂了出售。
卖出去的时候正好他升高中,就在这边新建的小区给他买了套住的地方。
“满十八岁,有独立住处,就能迁出来单独开户。”
于笙看了一眼手机,随手放在桌边:“家属,明天帮我请个假,我去办个手续。”
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他小时候弹习惯了的那架施坦威被搬到了父亲的新家,上初中的时候他偶尔会借着练琴的借口,去呆一上午。
也知道那已经不是他的琴了,就是还想再摸摸。
然后他渴了想去喝水,听见他爸压低声音,安抚神色不虞的女人:“年纪小,总得有个监护人。挂在咱们家,等他成年就分出去了……”
那天的水于笙没喝,把他父亲给他的那把钥匙摘下来放在琴凳上,自己在太阳底下走了十几公里回家。
回家路上给自己买了个天蓝色的儿童益智钢琴。
……
然后因为觉得那个琴实在还是太蠢了,所以做了两天心里建设都没下去手拆封,搬家的时候一块儿带出来,扔进了充作储物间的客房里。
“……其实它音色特别好。”
靳林琨拉着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于笙指尖,忍不住为天蓝色儿童益智钢琴解释:“小巧精致,方便易携,我都和它产生感情了。”
于笙刚好记得他们学校月底有个文艺汇演:“那你带着它去给你们同学展示一下?”
靳林琨:“……”
一锅的青菜丸子已经煮得差不多,于笙捞了个鱼丸,在酱料里沾了沾,顺手把他手里攥着的啤酒罐抽出来,换了杯橙汁过去。
“我明天也请个假。”
靳林琨喝了两口橙汁,终于把嗓音里的那一点喑哑暂时压下去:“跟你一块儿去?”
于笙夹了点肉放进火锅:“不用。”
靳林琨还要说话,于笙已经又捞了片土豆,放进他碗里:“早定了的事,就是走个程序,学籍户口什么的都安排好了,我去签字走个程序就行。”
于笙曾经挺多次想到过这一天,小时候还以为自己会难受得要命,后来发现时间太久,该习惯的习惯该接受的接受,早就没感觉了。
就好像是件早注定了的事,无非就是终于等来了一个早就知道是什么的结局。
只要补上它就行了,之前所有或潦草或深刻的内容就都能彻底被画上个真正的休止符。
算不上什么大事。
第二天,于笙自己去办了手续。
靳林琨坐了一宿,连“家里户口本正好被水泡了需要补办一个”这种理由都想好了,第二天早上起来,迎上小朋友的目光,还是没说出口。
对于笙来说,这是件需要他自己去解决的事。
考虑到他喝啤酒的反应,昨天那两罐啤酒最后都被于笙扣下喝了,两个人都不太想收拾,空罐就那么搁在了客厅。
靳林琨去洗了把脸,准备收拾收拾屋子,绕到客厅,脚步忽然顿了顿。
那两个空啤酒罐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填了土,搁在茶几上,挪进去了两株长得绿油油的小草。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种类,就是马路边上,最常见最普通的那种野草。
靳林琨在茶几边上站了一会儿,捧着那两个啤酒罐,跟蒜苗一块儿仔细放在了窗台上。
于笙那边约的时间早,好像是他父亲今天还有不少安排,能抽出的时间不多。靳林琨在家绕了两圈,认认真真收拾了东西,看了会儿手机,还是拎着书包去了学校。
于笙平时不总给他发消息,今天倒像是知道他不放心,消息一会儿过来一条。
还是以往的措辞习惯,看不出跟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见到人了,在办手续。
-你们什么课?
-中午回不去,你先吃,给我带个面包。
-这边有家书店,练习册不错。
-哥。
靳林琨靠在后门墙边,指间捏着支笔,一手拿着手机藏在桌膛里,飞快给他们家小朋友回消息。
他打字快,于笙发过来一条他能回好几条。前面的回复都流畅,看到异常简洁的这一个字,指尖却忽然顿了顿。
另一头也没立刻再发消息过来,隔了一会儿,又接上一条。
-我想吃薯片,番茄味的。
他们最后一节是小测,一个小时考一份模拟卷。为了不给其他同学造成太大压力,靳林琨被老师约谈过几次,配合着放慢了做题的速度,每次做完卷子也会象征性地再检查一会儿。
时间才过半,大班同学都还在奋笔疾书,算草纸写满了一张又换上一张空白的,继续埋头苦算。
靳林琨看了一会儿那条消息,霍地起身,把早填满的卷子交了上去。
于笙一直到天色渐黑才回来。
户口变了,学籍也得改。昨天被打成其他学校探子的男人带着他,被盘查了半天身份,反复确认了身份证上“于彦行”的名字,才终于被放进了学校。
三中老师全程陪同,几个主任跟于笙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教务处主任还去泡了杯茶,把男人撂在边上讪讪站了半天,终于在该盖章的地方都走完了流程。
老贺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只在送他出门的时候递给于笙了张写了住址的便签,朝他笑了笑:“走吧,有时间来家吃饭。”
于笙接过那张便签,攥了一会儿,跟老贺道了谢。
今天出门的时候天就有点阴,出了教学楼,已经有临雨前的冷风卷着吹起来。
原本以为办个手续用不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是花了一整天。于彦行手机上的日程提醒叮叮咚咚响了一天,于笙没上他的车,把书包和新买的两套模拟卷拿下来:“离得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于彦行看着他,没说话。
这么多年过去,再亲近的血缘关系也会被时间稀释。男孩子已经长得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身上也带着跟他彻底不同的气息,今天一整天面对面,居然都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记得上次听见于笙的消息,还是这个儿子到处惹是生非,进了个三流高中同流合污自暴自弃。
要不是这次回来办手续,他都不知道原来在私立学校家长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文科联考状元,居然就是他这个早就没怎么过问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