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院子里,正划过数道凛冽的剑风。
刺眼的日光打在剑刃上,反射以更加耀眼的剑芒,“咻咻”的声音不绝于耳,舞动之间飞花乱尘开云劈月,真叫人不敢注视却又移不开目光。
慢慢的,太阳爬上了云端,日头渐毒,程循这才练完了最后一招手势。
今日虽然并非逢五九,但却是他父亲,荣昌侯的忌日——大周有规定,官员凡事家中有亲人忌日,近亲放三日,远亲一日,因此他有三天的假期。
也就在八年前的今日,他父亲在病榻上去世,从此程家的重担就落在了年仅十一岁的他身上,没想到一眨眼八年就过去了,这八年里他也算是看遍了人情冷暖世事无常,否则也不会养成如此少年老成,沉默寡言的性格。
茶盏里的水早就冷了,身旁没有婢女,多年来也只有两个小厮,此刻不知在哪儿,他不介意,慢慢的喝了下去。
“郎君!郎君!郎君——”有福的声音由远及近,还夹杂着莫名的急切。
程循耐心等他跑到眼前来,说道:“你急什么,顺口气再说话。”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有福喘着粗气叫道:“郎君可知小的适才在花厅门口看到了谁?是陆娘子,陆娘子呀!小的当时还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不一会儿您猜谁过来,竟然是夏嬷嬷!”
“九娘?”程循猛地站起身来,打翻了手中的冷茶。
“可不正是!您说好端端的,陆娘子不在绢行里,怎么会上门来?夫人既然要见,会不会……”会不会把她叫过去训斥一顿,好解了昔年陆家嫌贫爱富外恩负义的恨?
“不会。”
程循打断他,但到底不放心,想起陆令姝见到他时的局促和尴尬,更别提见他母亲了,他整理下自己的衣冠,说道:“我们现在就过去。”
相比于程循的担心,而那厢,陆令姝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她几年来再次见程夫人,多年前并没有很深的印象,可见陆小姐当时就没把程家当回事。
程夫人四十岁上下,叫人一看就是个操劳的,并没有寻常贵妇保养的那般的当,但是陆令姝只看了她一眼,就忘不掉了。
她身形瘦弱,下巴收的尖尖的,眼角和腮边的肉已经开始下垂,但从她周身那种安静的压人的气质来说,年轻时一定是那种冷艳挂的冰美人,嘴角呡的紧紧的,看起来倒和程循有几分相似。
不过陆令姝知道,程循并非程夫人的亲儿子,而是寄养在她名下的庶子,当年圣人虽然夺了程家的侯位,但程夫人也并没有因此迁怒于程循,而是依旧视如己出。
只这一点,她就知道程夫人一定是个心地纯善的人,希望她不要太过为难她啊……
“夫人,姝娘听不懂您的意思……”
她不敢抬头,谦卑的施礼。
程夫人没有说话,她身边的夏嬷嬷站出来,在陆令姝眼前展开一件男式的圆领长袍。
“这衣袍是娘子和那位孙娘子带来的吧?”
陆令姝点点头,这袍子还是孙月娘亲手裁的,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夏嬷嬷瞥了她一眼,伸手将袍子的袖口翻开,从里面拿出一条汗巾来。
这汗巾针脚细密,且带着淡淡的幽香,一看就是女子所绣,且随身带了许久的。
“那这汗巾又是从何而来,陆娘子可知晓?”夏嬷嬷的声音略带嘲讽。
说来这事也凑巧,今日她听闻郎君和夫人新作的衣服到了,就打发夫人身边的丫头过去取了,丫头送过来的时候她正巧无事,就翻开这衣服瞧瞧做的如何。
谁知则不瞧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里面竟然有块女子绣的汗巾,还是在郎君的袍子里!
这还得了?她当即禀告了夫人,夫人要她不要大惊小怪,先把送衣服的婢女叫过来审问审问再说。
她更是万万没想到,送衣服来的两个丫头里面,竟然有陆家那个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小丫头!
陆令姝却是听得脑子“嗡“一声。
这衣服里塞了一条帕子,她怎么不知道?孙月娘不是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了,打算亲手送给程循的吗?
她急忙去看程夫人,想说这不是她做的,但是一触碰到程夫人冷淡的面容,顿时心一冷,慢慢的沉了下去。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郎君,夫人在里面……”
下一秒,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已经闯了进来。
“母亲!”他唤了一声,带着微微的喘息,一看就是匆匆过来的。
众人便都古怪的看向他。
程循进来之后也愣了一下,程夫人就坐在上首,神色淡淡,但并无异样,夏嬷嬷手中不知道捏了一条什么帕子,就横在陆令姝面前。
小姑娘却好像有些被吓到了,面色苍白,明亮的杏子眼点点漆漆,看到他的那一刻,两腮飞快的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程循慢慢走近来,施礼道:“打扰母亲了……不知道,九娘也在。”
陆令姝迅速回过神来。
她没有急着一口咬定,而是低下头去,轻轻地伏在地上。
“今日再见夫人,姝娘只觉羞愧难当,当年所作所为,皆是因年少无知,而今姝娘已经受到了惩罚……”家破人亡可不就是最大的惩罚了么。
她闭了闭眼,继续说道:“每每想来,姝娘都会羞愧的难以姿容,只是不敢奢求夫人的谅解,只盼着夫人顾及自己的身体,不要再为这些事伤神,姝娘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今日之事实属意外,不管夫人信与不信,这帕子的确不是姝娘所为!程大哥和夫人对姝娘和姝娘的娘亲有再生之恩,姝娘只愿拿程大哥做哥哥、做恩人,不敢耽误他,更不会胡思乱想,请夫人明鉴!”
少女声音清晰柔和,竟无丝毫的慌乱,一字一句听来委婉真挚,就连夏嬷嬷一直对陆令姝没好感,此刻都有几分怀疑和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