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在花厅里坐了半晌,叫了郑嬷嬷进来吩咐道:
“让人去看看,无着庵前面的几个院落有没有空着的,若有,让人收拾了,我们搬过去住几天。”
郑嬷嬷仔细的看着李青,李青笑着解释道:
“爷昨天不对劲,我心里一时没底,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心绪不宁,搬过去住几天,静静心,嗯,还有,明后天就打发秋月住到张府待嫁去吧,也好让张大奶奶教导教导她,跟着张大奶奶学学这平阳府的风俗、规矩、家务和人情往来,认识些人,以后她是要在平阳府交际生活的。”
郑嬷嬷眼睛里闪过丝阴影,轻轻叹了口气宽慰道:
“夫人也不要总往最坏处想,夫人如今……连个孩子也不能有了,还能怎样?!”
李青有些失神的笑了笑,站起来,拉着郑嬷嬷的手坐到炕上,看着郑嬷嬷认真的说道:
“嬷嬷不要太在意这孩子的事,我定下来嫁给王爷那一刻起,就下了决心不要孩子,嬷嬷你想,若有了孩子,我夜里睡觉都得睁只眼睛看住他,要保护着他,要养他,要教他,要耽思竭虑的为他谋划,做什么事都得先为他着想,若是女儿还好,若是儿子,还不知道手上要沾上多少血!
嬷嬷,这世上,除了你、庆叔、秋月她们,我没有别的亲人、没有家、更没有族人,你和庆叔我大约能给二老养老送终,秋月她们,这一两年也就都安顿好了,嬷嬷,你看,这样,我多轻松。
现在,我身体越来越好了,过几年,若能再强健些,咱们就想办法出去走走,看看这世间的大好河山,何苦为个孩子,把自己拘死在这样的王府里?“
郑嬷嬷满眼迷惑,怔怔的看着李青,半晌才恍过神来,伸手抿了抿李青鬓角散落下来的一丝头发,笑着说道:
“夫人从小心思就跟人家不一样,唉,夫人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反正夫人高兴就行,这两年好好养养身子,过几年,若是夫人想看看什么大好不大好的河啊山的,嬷嬷就陪着夫人,再逃一次就是了。”
酉初刚过没多久,平王就到了逸梅庄,李青微微有些诧异,笑盈盈的接了平王进屋,侍候他去了外面的大衣服,仔细的看着他的脸色,笑着说道:
“爷脸色不大好,我给你把把脉好不好?”
平王定定的看着李青,神色中带着几分阴郁,嘴角露出丝笑意说道:
“我没事,青青不用担心。”
李青微笑着曲膝应了,没再说话,侍候着平王在东厢炕上坐了,亲手泡了茶捧上来,打开琉璃捧着的文书包袱,取出文书,仔细的放到炕几上,侧着身子坐到炕沿上,往砚台里注了些清水,垂着眼帘,慢慢磨起了墨。
平王端着杯子,有些迷茫的看着李青,看着她笑盈盈的奉了茶给他,看着她细致的放着文书,看着她坐在那里,安然的磨着墨,从容而静谧,他在罗甸城外的那片马车残骸中,看到过她的惊慌失措,在去拉井山的帐篷里,看到过她的软弱和依赖,在前天的花灯下,看到过她满身的欢欣和喜悦,除了这些,其它所有时候,她都是这样安静的微笑着,温柔而细心的侍候着他。
除了昨天,昨天她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平王的心忍不住又抽痛起来,她难道不知道他对她的好?他对哪个女人这样容忍过?这样用心过?她怎么……能这样!可是,他要怎么责怪她?她不嫉妒,不生气、不生事、没有要求,她贤惠到完美,她无可挑剔,可是,他为什么还不满意?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会心痛?这不是他愿想中的女人吗?
平王呆呆的盯着李青,李青磨好了墨,仔细的理了理砚台的位置,抬眼看着眼神有些直直的平王,心底隐隐掠过丝不安,微笑着叫道:
“爷!”
“嗯。”
平王恍过神来,李青笑意盈盈的说道:
“爷,今天木通让人去打了不少狍子回来,晚上我们烤着吃可好?前些天竹雨试做的松花蛋也好了,拌豆腐再好不过,再让竹雨再做个鱼丸汤,煮上几个酸菜馅饺子,配碟酱萝卜,爷看好不好?”
平王点了点头,李青笑着下了炕,
“那我去厨房看看,爷先看文书吧。”
平王看着李青出了门,看着晃动着渐渐停下来的门帘,慢慢转过头,却没有心思去看那些文书,下了炕,踱到了门口,掀帘出来,背着手站在了檐廊下,绿蒿微微垂着头侍候在东厢门口,看着平王的脚出了门,站在了门外,微微踌躇着下,悄悄出门,往后面小厨房去了。
外面已经是暮色浓重,院子里抄手游廊下的灯笼散发着温暖的晕黄的光,廊下的鸟雀已经被拿进了屋子里,院子里一片静谧和安然,平王呆呆的站着,也许他想得多了,这世间的女人哪个是以夫为天,她自然也是,他原不该和她说那些话,她读过女戒、女训,自然是贤惠的,女人不就是要这样嘛?她……为什么他总安不下心来?他搂着她,却觉得她在很远的地方微笑着,她就在那里,他抓过去,手里却是空的。
平王烦燥的走到院子里,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圆的那个晚上,她和她的人一样和他在一起,那个晚上,是那样令人安然和喜悦,若不是,若不是那个突然而来的‘喜讯’,她是不是……平王心底突然涌起股淡淡的喜悦,渐渐漫延开来,大嫂倒了醋坛子是要扔东西砸过来,福生媳妇醋坛子倒了要哭死过去,那青青呢?他的青青聪慧过人、见识过人,自然不会象寻常妇人那样撒泼哭闹,若不是生气了,怎么会突然搬回了这庄子,怎么会说昨天那些话?青青是温婉可人的,何曾这样刻薄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