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宵愣了下,坐起来,仔细回想了一遍。
段明看他不说话:“没说?”
梁宵摇了摇头。
段明盯了他半天:“就让你好好吃饭了?”
梁宵:“还让我好好睡觉。”
段明:“……”
段明通讯录都准备好了,冷不防被晃了个结实,深吸口气,按着额头慢慢呼出来。
梁宵伸手,小心在他眼前晃了晃:“段哥?”
段明看着他,抬手拍在他肩上。
梁宵给他画了个小问号。
“……奸o祸国。”段明叹息,“没事了,去定妆吧。”
古装剧大美术先行,场景已经精心打磨了大半年,直到上个月,服装道具的细节才最后敲定。
忙碌了一周,定制的戏服终于尽数到位,制片主任带着场务东奔西走一中午,刚安置妥当。
梁宵刚到片场,就被副导演一把拦住,拽进了化妆间。
“小侯爷来了。”
美术指导看见他,含笑招呼:“来看看。”
梁宵客客气气问好:“陈老师。”
美术指导姓陈,叫陈宏文,操盘过不少拿过国际奖项的电影美术制作,在业内颇负盛名。
这次《云旗》的棚景和几处主要宫殿的形制调整,就都是他主刀改景施工,未播先火,已经在微博上收割了不少路人的膝盖。
陈宏文年纪大了,脾气很好,笑着朝他点了下头。
“这几套主要搭配少年戏份,大概占十集左右。”
负责他的副导演过来,帮忙介绍:“以亮色调为主,两套纯白压金线滚云雷暗纹常服,一套群青练功服,一套锁子甲、一套光明铠,按爵位的常服也有一套,和其他老师的形制是一样的。”
梁宵出道以来,角色不少,还没有过这么换衣服的待遇。
段明看得身心受震,低声客气:“太破费了……”
“不破费。”编剧托着下巴,“剩下二十集他穿的都是破破烂烂的麻布。”
段明:“……”
“老师开玩笑的。”副导演怕梁宵多想,连忙解释,“我们有好几套很好看的麻布。”
梁宵微哑,点了下头:“好。”
云琅自幼在宫中养大,是金尊玉贵的小侯爷,也是十七岁提枪上马能战、一夜将戎狄逐出百里路的少年将军,不多几套衣服,反而不大合理。
他看了看那几套衣服,捡起边上一把宣白折扇,在手里试着掂了掂。
陈宏文看着他,眼睛亮了下:“会转吗?”
梁宵点点头,扇子在指间转了几个眼花缭乱的圈,稳稳落在手里:“都是没事闲耍着玩的……”
“很合适。”陈宏文记下来,“回头再给扇子加个玻璃种翡翠坠,绞金丝线。”
边上的总监制忍不住笑了:“那就真是纨绔了。”
“纨绔,又不膏粱。”陈宏文磕了两下笔,“流星白羽腰间插,别人在宫里学诗书礼易,他在戈壁把戎狄当兔子追,随便在扇子上拿金线坠块破翡翠玩儿怎么了?”
总监制咽下玻璃种的价格,心服口服点点头:“是。”
“这里的感觉也要找准。”编剧见缝插针,给梁宵解释,“云琅天资斐然,在当时宫中的同辈人里,即使算上皇子,也是最受宠的。”
梁宵点点头。
云琅被领进宫时,皇帝皇后都已近暮年,正是最盼着含饴弄孙的时候。
镇远侯同皇后是本家姑侄,对云琅这个天资绝艳的孙辈,皇帝皇后都格外纵容宠爱,闯了祸也每每多有回护,最多假意训斥上几句。
即使是后来镇远侯犯下举族死罪、无从转圜,在听到云琅逃走后,皇帝也只是叹息一声,并没叫人再追查。
如果不是后来皇帝过世,新帝即位,心虚翻扯出当年旧事,云琅也不至于被追兵咬着,硬生生滚出浸饱了血的两千里路。
“所以后来逃亡,其实也分了两个阶段。”
副导演接过话头:“先帝在位,他虽然要隐瞒身份,但并没有性命危险。”
这一段,云琅虽然戴罪逃亡,但骨子里的清贵依然抹不掉,即使东躲西避,也依然尽力叫自己衣着整洁得体。
梁宵点点头。
副导演给他看了几套朴素的寻常衣物,又转过来:“但新帝即位,他身边忽然步步杀机,一步走错就是天罗地网,几次都受了伤险些丧命。”
梁宵对穿布条的意见其实不大,看副导演面色实在为难,主动帮他解释:“生死关头,顾不上太多。”
副导演松了口气,飞快点头。
梁宵一路看过来,视线被最后那一套吸引过去:“这件是什么时候的?”
从获罪开始,云琅的服饰就转为暗沉色调,连着几套都是压抑的玄青鸦黑。梁宵心里大致有数,却没想到最后居然又多了套格外显眼的灿白劲装。
“最后一集。”编剧说,“云琅知道朝中无人可派,再拖下去,边境早晚要撑不住。”
云琅当年出征,从来都是宝马轻裘、银甲白衣,这一次弄来铠甲无疑已经不可能。
但云少将军规矩大过天,哪怕已经一身罪孽生死一线,也绝不肯穿着破布条赶赴边疆。
这一段并没在剧本里细表。梁宵想了想,点头:“所以我去买了一套……”
“小侯爷看上的东西,从没亲自买过。”
编剧:“回皇宫抢的。”
梁宵:“……”
“制衣局新得的上好云锦,南疆的贡品。”
这一段里没有云琅,不在梁宵的剧本上,副导演给他补充:“裁宽袍广袖用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够做一套短打劲装。”
副导演:“当初南疆叛乱,还是被云琅带兵揍服了,才年年进贡的。”
本朝尚文不尚武,常服分赐诸人,剩下这一套劲装没有着落,就放在制衣局。
少将军要出征,只身潜进宫里找了一圈,没搜罗着趁手的长枪宝剑,拐了匹跟他熟的汗血宝马出来,正好撞见了这么一套衣服。
外面四处搜索逃犯,宫中反而灯下黑,没人想到被通缉的死囚竟然还敢往回闯。
等到察觉了衣服失窃非同寻常,暗卫仓促追出来,云琅已经又回了趟贴着封条的破败王府,翻出自己那杆白蜡枪,策马出京几十里了。
……
众人三言两语理清了剧情线,摄影等在边上,等梁宵有了感觉,就直接换衣服定妆。
“他一直傲。”编剧说,“不是心高气傲,是真的目中无人。”
靳导推门进来,闻言点点头:“活路是他自己挑的,死路是他自己找的。”
“当年他出生时白虎星动,府内宫外传得乱纷纷,说他灾煞怕克,福少祸连绵,将来要血光横死,克身大凶。”
编剧:“他不以为然,说白虎凶不过他。”
“但他也是千纵万宠的小侯爷。”
靳导看了眼编剧,给梁宵往回拉:“他有少将军的凛冽风骨,也有被娇惯养出来的少爷脾气。”
副导演点点头,翻剧本:“当年同戎狄和谈,他坐镇边境,嫌边境苦寒烦得不行。还是皇上赐了至宝的白狐裘,才把他哄住了,没气急直接带人去灭了戎狄老巢。”
梁宵心中大致有数,点了下头,接过导演随手扔过来的道具剑。
靳导刚莫名接了个经验极丰富的资深威亚团队,进门不久,心情难得不错:“试试。”
为了达到镜头效果,道具剑也用了金属材质,沉甸甸地压手,只是没开过刃。
梁宵在手里掂了掂,试着拔剑出来,挽了几个剑花。
他在片场是跑替身的,经常闲着无聊,这些小花样都信手拈来,剑柄沿手掌转了个圈,雪亮剑身一抖,剑穗就稳稳当当缠在了手腕上。
“漂亮!”陈宏文眼睛发亮,出声提醒,“武行那边多分些心,给他好好设计武打动作。”
靳导点点头:“不用分心,威亚那边有人管了。”
“有人管了?”总监制愣了愣,“哪儿来的人,不都是武师拉威亚吗?”
靳导也不清楚,但顶尖的威亚师,有人敢捐靳导就敢要:“剧组刚接受了一笔捐赠。”
总监制:“……”
总监制拍了这么多部电影电视,也接到过不少粉丝或艺人团队捐的应援物,接过电扇取暖器,接过躺椅太阳伞,有别出心裁的,也会捐些易煮螺蛳粉火锅底料之类有些奇怪的礼物。
但从没有人能独树一帜到这个地步。
……
捐了个威亚团队。
梁宵隐约知道独树了根帜的人是谁,朝经纪人不着痕迹摇摇头,收剑还鞘放回去。
段明心领神会,闭上嘴不参与讨论,帮他给通红的耳后脖颈扇风:“控制一下,尽量保持在绯红。”
梁宵:“……好。”
段明拽过来助理,帮他挡了挡。
虽说普通的武行团队也能胜任威亚工作,但有专业人士助阵,无疑是个好消息。
段明看过云琅的武戏设计,小侯爷天赋好,武学一点就通,能用轻功绝不好好走路,就没安安生生站在地上几次过。
高来高去,不在房顶,就在去房顶的路上。
这会儿多了份保障,段明也安心不少,高高兴兴跟梁宵低声聊:“霍总连这个都考虑了,说没说今后你吃饭怎么办?”
梁宵咳了一声:“星冠……有团队。”
霍阑毕竟还有工作要处理,不能天天炸厨房,这次过来,特意带了别墅的几个厨师。
梁宵本来觉得犯不着,被霍阑往手里塞了一包刚剥好的核桃仁,就没舍得再说话。
剧组人太多,说的又是正事,不能放开了高兴。
梁宵摸摸口袋里的核桃,文思泉涌,甚至有点想今晚就动笔,不眠不休连夜给霍总写一篇洋洋洒洒四百字的午饭吃后感交上去。
段明在边上盯着,眼看他的表情管理有要往得意忘形发展的趋势,清了下嗓子,摸出他手机插好耳机:“想什么呢?”
梁宵没忍住,压低声音,高高兴兴跟他显摆:“想霍总收到我呕心沥血的四百字……”
“……”段明:“多少字?”
梁宵狠狠心:“四百二。”
段明拍拍梁宵肩膀,点开《清心咒》,把耳机给他戴上。
梁宵忽然被浩荡佛音醍醐灌顶,有点茫然,抬头看了眼还在热烈讨论什么人会捐威亚团队的剧组众人,给他画了个问号。
“别想了。”
段明没忍心告诉他运营部部长的裤衩都写了三千字,看他,叹了口气:“听会儿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