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太后案前见着了羋东成的画像,便了然了。终究是躲不开这命运。
不知从何时起,陆家的女儿都是这般嫁出去的。且无几个真正做主自己女儿家事之人。
太后执了她的手, 握了半晌, 才说:“老夫少妻, 羋东成还是会疼人。你不必担心,他丧妻已久,如今娶你,是为思念,必定对你爱护有加。”
陆娉婷着着蓝色宫装,伏首趴在太后膝上。
太后抚着她的长发, 说:“不必委屈, 陆家女儿都是这般嫁出去的。你嫁与他,几年后, 便是乌苏长郡真正的夫人。你比他们都要幸运。”
幸运么……陆娉婷心里没有幸运,只有可怜。
殿里点了香, 容湘姑姑无声地示意丫鬟太监都退出去。
陆娉婷笑了笑, 说:“我就是舍不得姑母,舍不得离开你。婵郡那样远,再想见您一次,就得一年。有可能,一年都见不到您。”
“姑母也舍不得你。”太后轻轻抱住她, 她像小时候一样依偎着, 听太后说, “哀家嫁与玄帝时,只有十五岁,那一年离开合城,最舍不得的是母亲。母亲总会带我去做秋千,让我像飞起来一样。随风荡一荡,就能听见高墙之外的喧哗。母亲哄着哀家, 说来到这庆都王宫,只要哀家愿意,玄帝会给我最好的宠爱。到时候,就是他带着我去飞了。”
可是,并没有。她一次都没有见过,因为那个偏房的姐姐,就因为她是皇后,所有的宠爱都在她身上,旁人连碰都不能碰。
陆娉婷静静地没有开口。
太后是玄帝时期的盛宠之人,但是玄帝给的,却不是太后想要的。
当她跨入了庆都,就发觉夫君的宠爱只是天间云,她要不断地与后宫无数个女人争抢,而且怎么抢也抢不过皇后。即便是有片刻的欢爱,也不过是玄帝借着皇后散发出来的。
都说皇后仁慈,可是她的仁慈,都用在自己身上,把自己伪装的太像个人了。揽尽陛下的宠爱,一分一毫都不肯分出来。
于是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知道,庆都里最不值钱的便是情爱。可她还是用着跟皇后姐妹情谊,走到那一步。
太后拍了拍陆娉婷的头,说:“来到了庆都,一眨眼已经四十八年。如今囡囡也要嫁了,哀家是真的老了。哀家在庆都,看见这世间是男儿登科入仕,跨马横枪。女儿家被收入闺阁,教以德戒,任凭你天资聪慧、求学如渴,最终也要嫁了。”
总归不是羋越英,没有那样的权力与机会。
太后眸中平静。
陆娉婷说:“姑母,这世间百态,一切都有选择。我们身为女儿家,虽然是相夫教子,可以懂得战场杀敌不容易,这世界的男儿他们身体强壮,用他们的身躯保卫着我们的小世界,姑母其实我并不觉得委屈,我只是想说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像姑母还有父亲那样疼爱我的人。”
“父亲教哀家,说这世间他与皇帝便是哀家的头顶天,多么荒诞可笑,哀家从进宫开始就是一个被冷落的妃子,就连这个妃位都是陛下看着姐姐的份上才给我封的。后来姐姐死了,我也没有坐上皇后的位置。同样也跟陛下平分天下,谁能做哀家的头顶天?谁也做不得哀家的头顶天!家里的兄弟个个昏庸无能,陆家只能凭借嫁女来维系高门体面,一代一代,连声抱怨都不能有,这算什么骨肉至亲?既然世间要以强弱论成败,那么哀家也能赢。”
维持这样高门的兴衰,他们何尝不知。
这世间大多数人是不赞同他们的存在。她们不是本家,而是一个旁支,是他们逼迫了姐姐的那一支下了台,才将他们的位置提了上去。
可偏偏他们最在乎的就是姐姐最不在乎的。
姐姐从来不把本家的人安插到朝廷或者各个地方,甚至不去刻意的经管家族的兴衰。
即便是这样,他们也过得很好。
陆家在秋猎之后,大范围的清扫,所有跟他们有任何关联的人都被清扫干净。除了从前没有被他撵走的陆家人以外,(那是姐姐那一家的人)其他人都没了。
一时之间,她的手脚全都被束缚住,根本斩开不了。
凭什么姐姐都死了,总是要压她一头。姐姐去世了,还有她的女儿明月,明月没有了。又来了个唐安南,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唐安南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是这不重要,她活下来了而且还回来了,那么她的愿望,不会实现不了。
太后摸了摸陆娉婷的鬓。
“你且要记住,这一回,不是他羋东成挑了你,而是你挑了他。哀家来日或许会败,但绝不是在现在。”
“哀家的囡囡,无论你是以何种身份去了乌苏,心理始终尚且要明白不是无可奈何,而是蓄势待发。让他们知道你是做什么却拿你没辙。”
“你可以叹,但绝不可以自怨自怜,天下这盘棋只能落子无悔。既然群狼环伺无处可逃,那就与他们斗个你死我活。”
“你始终要记住,如若以后那个唐安南在你那里,无论她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你那里,你都要解决掉的,因为她是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存在,我不知道她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来的,可她既然以这样的身份名正言顺的出现,那就证明她身上一定有那样东西。”
殿内蜡烛油滑落,陆娉婷缓缓反握住太后的手。
“姑母的教导,我必不敢忘。”
百官宴在元春夜,地方官陆续入都。今年少了许多家宴酒席,都知道范兴朝如今盯得紧,凑头便能成为结党的证据。
萧远秋登基的时日不长,借着百官宴,谁都想观察一下这位新主子。
还有那个刚找回来不久的南希郡主。听闻,这婚约都已经跟霍长泽那厮定下了。
真是上天都向着离北这边。
陛下信任南希郡主,可南希郡主不参与政治。
庆都风向尚且不明,所有人都谨言慎行。也不敢刻意去巴结郡主殿下,生怕犯冲。
唯独陆二的事情越传越盛,让羋越英的不快也无处诉说。幸好有唐安南跟她提了几嘴,这才心里畅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