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奇柯的额前系着石珠,腰间佩戴着古朴的弯刀。
他魁梧的身躯俯下来,替玛格丽特捡起地上的卷蹄绒花。
他摊开手掌,绒花像极了真花,这是巴伦曾经从南海边境带回来的。曾经还许诺要把世间最好的绒花都带来给她。
可是,他食言了。
阿奇柯说:“好姑娘,跟着你父亲,回绿洲吧,那里才是你的家,回到那里,青云就不会对你们做什么了。你们之间有盟约,青云不会因为我们对你们发兵的。青云的女帝不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女子。”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玛格丽特双手接过绒花,摇摇头,道:“不,我是巴伦的妻子,要为雄鹰守卫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还没有老,还能保护住人。”
阿奇柯直起身,在斜阳的余晖里豪迈地笑起来,“打仗是男人的事,你让我拥有了有熊部的熊战士,你已经为仇夷部做了很多。好姑娘,你不仅是巴伦的妻子,还是他孩子的母亲。草原的明珠应该在赤缇湖畔策马,这里的黄沙不适合你,回去吧。风沙大了,就看不见回家路了。”
回家的路,他不能走,走了,巴伦就看不见回家的路了。
玛格丽特肩头颤抖,她强忍着眼泪,却还是湿了脸庞。
她握住绒花,啜泣着问:“我听到了狼王的号角,我嗅见了他的屠刀……我……不走。我是有熊部落的女儿,可我亦是巴伦的妻子,仇夷部落的人。”
阿奇柯垂下大掌,盖住了玛格丽特的发心,说:“走吧,这里就是马革裹尸人的地方。当我与霍伯卿一起诞生在玉门关的怀抱,就注定我们两边要终究要分出一个胜负。我们在几十年的战争里,失去了各自的兄弟,送出了各自的儿子。”
失去了一切,可都不愿认输,到了这种时候,谁都不愿意认输。
他沧桑的面容镀上金光,余晖太耀眼,仿佛可以与朝阳一决高下。
京城的消息没有回来,这意味着阿奇柯不再拥有青云内部的优势。
最后的消息就是唐安南杀了不少人,囚禁了曾经的主宰太后,如今快要登基为帝了。
那个公主,真的厉害。
她完成了预言,从前人手里拿下了这样一块土地,实属难得。
灭了口,太多的机会,自己错过了。
他错过了太多机会,没有巴伦,没有补给线,仇夷部的前途一眼可见。
“我的雄鹰飞过离北的雪峰,他的父亲亦不会在新狼王的刀前也不会退让。我们是三十六部中的强部,只有战死的英雄,没有避退的孬种。”
金帐外站着哈克和老智者,老智者的双掌满是褶皱,他搓开枯黄的草叶,望着远处的落日。
巴图尔夹着他珍贵的书,问:“老师,我们会赢吗?”
老智者没有作答。巴伦离开时,也曾跪在乌苏里江的河水中,问他——“我会赢吗”。
赢——都想赢,可说到底,就只有一个人能赢。
他掌心里的草叶被风吹走,飘向远方。
老智者雪白的须发随风微动,他沉默地望着那轮落日,直至天穹变暗。
“不只是狼来了,狼的主人也来了。他们带着复仇和必胜的决心来了。”
老智者如此说道。
劲风横扫连绵的丘,黄沙拂在铁甲上。
年轻的狼王一手扶刀,缓缓站起身,牢牢占据着所有人的视线。
落日从他背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铁骑。
雪球站在霍长泽的肩头,锐利的目光穿透烈风,跟着主人一起钉在前方。
相柳从后奔来,没有停下。
霍长泽翻身上马,雪球振翅,跟随在霍长泽左右。
霍长泽带起万军铁蹄,踏着黄沙,犹如无边无际的阴云,兜着黑夜,冲袭向下。
山丘之上,红衣如血般的洋洋洒洒飘荡在这中间,唐安南就在黄沙之中,百战不殆。
分身还是本人。
霍长泽不知。
他知道唐安南一定在看着他。
目光如炬,眼看着前方那即将而来的血腥。
哈克为玛格丽特送行,他站在马车边,把自己珍藏的书送给了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说:“我不认得中原字,你自己留着吧。”
哈克执意把书放在玛格丽特膝边,道:“送给小鹰,他会认识的。”
玛格丽特盖住肚子,马车后的羊群叫个不停。
“你该走了。”
她扶着马车,看向成群的帐篷,说:“今夜的月亮太亮了。”
巴图尔以为玛格丽特在担心回程的路不好走,便露出笑容,宽慰道:“亮堂些,路好走,跟沿途的部族都打过招呼,你带着有熊部的战士,没有人敢伤害你。回家吧!”
玛格丽特面容上没有笑意,她像是正在枯萎的花。
哈克猜不透她的心思,即便他成为了智者,也还是个傻小子。
哈克摸了摸自己干瘪的兜袋,找出一只陈旧的毛笔。他把这支笔也放在了玛格丽特的膝边,黝黑的脸上维持着笑容,说:“等到明年,你平安诞下小鹰,他们就会接你回来,到时候你就是大漠里最尊贵的女人。”
三十六部中有人叛投了霍长泽,仇夷部大漠霸主的地位已经名存实亡,哈克拙劣的安慰遮掩不了任何事情。
九黎部落的预言充斥着大漠,奥狄斯已经重新回到九黎部落,他们卷土重来了。
就连一向高贵的公主,都要低头来看。
“那个女人……死而复生,难道会放过了那些并未投降的人吗?”
阿奇柯说,她在一天之内,一个人,杀了好多人。
“她追不上你。”
可是这一次玛格丽特努力地弯起眼眸,仿佛相信了哈克的话,说:“如果是个男孩,就交给你教导。这本书,等到那时我再还给你。你……可要一直来帮我教导,我……等你。”
哈克颇为局促地抓着后脑勺,道:“如果是个男孩,一定像雄鹰一样出色,大漠最好的儿郎,还是请老师教导他吧。我只是个读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