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辗转着的好几个谜题,都在自己的推导里寻找到了解释。
她应该高兴的,不是么?
可是为什么这一刻,她却想流泪啊?
就因为北辰是那样的一个存在,所以当年在火车站,他才能凭他一个小小的身躯,替她挡住了那一整个车厢如雪山崩塌一般滚落下来的圆木……
就因为他是那样一个存在,所以在承受了圆木滚落的重量之后,在医院里,即便谨慎如那位博士,都没能检查出他的骨头和内脏有任何的损伤来。
……
当年,那么多明晃晃的证据就摆在她眼前,可惜她全都给忽略掉了。
也许是因为她年纪小,也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往这些方面去细想过,也许是——她一直都是想忽视他的存在的啊。
也正因此,当这些事在经年之后,忽然在眼前全都拼合堆叠起来,形成一个立体的、不容再忽视的事实时,她才会感觉到当年的那种圆木如雪山崩塌一样的重量和速度,在这一刻加倍地向她呼啸倾塌而来!
她膝头发软。
不过幸好此时不再是她孤身一人面对那一切。
身边有人伸手,及时地拥住了她,将她的体重和崩溃,全都稳稳地接纳在了他的臂弯里。
面颊上是凉的,她终究还是落了下泪来。
只是连她自己都已经说不清,第一颗泪究竟是什么时候落下来的。
她攥住星回的衣袖,“所以,是那个孩子,对不对?”
“就因为他是那样的,所以他才能替我在大漠深处找到我爸妈……”
在那之前,是爸妈他们两边的单位,再加上向部队求助,好几个部门一起联合搜救了一个月啊!
那么多人,那么多仪器设备都找不到的,他一个小孩儿,说去找就找到了……
那是,人力所不可及的啊。
她攥紧他的衣袖,无声地哽咽,“可是,他为什么会也走不出来了呀?他明明,他明明就是孙伯伯在沙漠里捡到的,他明明比普通的人类更强大,可是他为什么会把他自己也永远留在了沙漠深处,再也走不出来了呀,啊?”
额头上,覆上他的手。
他的掌心沿着她的发丝,轻轻摩挲。
“因为,他其实也是人类啊。他只是,组成肌体的物质比人类稍微复杂了一点点,或者说也就是那些物质的微粒,可以被分得更小……”
“可是他再与人类有所区别,他却也跟人类一样,有自己的生理极限。一旦超过了生理极限,他的所有生命体征也都会失去,也就是,死亡。”
凌霄惊住。
她抬眸,顾不得扑簌簌的泪珠儿,定睛仔细地看他。
“……那难道他跟你也是一样的?你们,是同一类人?”
他静静垂眸,凝望她。
他又不肯主动说出答案来了!
她急得死死抓住他双臂,“……怪不得你跟他长得这样像!”
“那,难道是你们这一类人,都是长得这个模样吗?还是说……你跟他之间,有着什么更为特殊的渊源,啊?”
他却忽然向她“嘘”了一声。
她诧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层透明的壳外,当年的凌霄已经等得不耐烦,又其实还是不想叫北辰知道她出来找他,所以两厢为难,外加气急败坏之下,她原地跺了几次脚,然后终于还是,毅然转身往回走了!
凌霄怔怔望着那个小小的自己。
虽然用眼睛来看,两个她是两个个体,可是却又奇妙地,心跳动在了一起。
所以此时的她已然知道,那个“壳外的”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她要强,她骄傲,她不想让北辰知道她追出来。
她更不想让他知道,其实她完全做不到她嘴上说的那么不在乎他。
所以她尽管为了面子而转身,可是她的脚步却其实迈得很小很小。
而为了掩饰这一切,她还得边走边踢路边的银杏叶,至少看上去像是因为贪玩儿而走不快。
当那些金色的叶子被她给踢起来,借了夜晚的风,漫卷入半空,飘飞如金色的蝶……
她反倒真的看呆了。
好美哦。
当一片金色的叶旋舞着落在她高高扬起的额头上——
她便也一偏头,同时看见少年漆黑的眼。
当年的她,愣愣看着不知从哪儿来,半点都没听见脚步声的少年。
而长大的她,也同样怔怔看着那个她以为永生永世都不会再见到的人啊……
壳外的她,只是愣怔得忘了眨眼睛。
可是壳内的她,却早已泪如雨下。
这是她以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第三视角,时隔经年,再去重新看着自己。
可是却不知道是不是这世上,所有的“超自然”也都终究尚有界限,所以她都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无论怎么都没有办法去看见他的脸……
即便她能看见当年自己的脸,可是她却终究再也没有办法看见他的五官眉眼……
时空在用这样的方式提醒她,逝去的终究是永远地失去了。
这是她该领受的惩罚,她逃不掉,也没想逃。
甚至,即便会痛,可是却能换来这样站在时空的夹缝处,远远看他一眼的机会。那便什么都值得了,是她愿意用十倍、百倍的痛来换的。
她尽管泪眼模糊,却终究舍不得眨眼。
她远远看着,当年那个桀骜的,坏脾气的自己,虽然还是高高地昂着头,眼神使劲地露出不屑,可是她终究还是剜了他一眼之后,将带来的厚外套怼在他怀里。
“以后你想离家出走,没问题,反正那又不是你家……可是拜托你把事情交待清楚,别让别人为难!”
厚外套将少年塞了个满怀,可是他脸上却再找不到怒气了。
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就像这夜空里的星星全都倾注在了他的眼底。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也不说话。
他的发丝被晚风撩动,他的嘴角轻轻扬起……
她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舌头撞着了牙,本来顺溜的责怪,忽然就有点卡壳,甚至有点结巴起来。
“你,你你内个什么,你怎么还不把外套穿上?你还穿个衬衫耍票哈,等回头你冻感冒了,还得是别人照顾你!”
少年的嘴角终于漾开,不再掩饰。
“你会照顾我么?”
她明明想到了他会这么问她啊。
因为,他不是故意要难为她嘛,他们毕竟是仇人嘛。
还有,他当初救她一回,她这不是还欠着他人情嘛,所以可能从他的视角看来,如果他病了,她照顾他就是天经地义的,是不是?
……她明明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思想准备啊,可是怎么他忽然当真问出口的时候,她反倒慌乱得都站不住脚了?
“我……我凭什么照顾你啊?”她继续咬着舌头问。
他歪头看她,“如果你不照顾我的话,那难道要外婆来照顾我么?”
“你,忍心么?”
她使劲露出凶狠的目光来瞪着他。
“什,什么忍不忍心?”
她就是本能觉得他的话里好像有坑,一不小心她就容易被他给拐到沟里去,她得小心防范着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