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溧阳不由得有些羡慕,“看来把她交给你,是我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为公主两肋插刀都不在话下,何况只是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姑娘。再说了,巧云很懂事,很会讨母亲欢心。在这之前,她在母亲面前说了你许多豪华。”罗千青说了两句便停下,似想起了什么,又问,“后面有什么打算?”
赵溧阳想了一下,“我没想过陛下会同意我嫁入罗家,所以还没来得及想后面的事情。”
“不着急,现在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慢慢想。既然你嫁入了罗府,想必那些深宫里的纷争会慢慢与你远去。”
是吗。
她再也不用回到那个皇宫里了吗?
她再也不用扮演一个假公主?
再也不用担心哪天身份被戳穿死无全尸?
再也不用想着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
好不习惯。
赵溧阳又去看罗千青,少女的面容清秀,在红烛的映衬下看起来多了几分可爱。
她双眸灼灼,只看他,笑得温柔,一字一句说道:“罗千青,这次真的非常感谢你。我知道罗家顶着多大的压力迎娶我,我也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
罗千青笑道:“感谢的话你都说了千遍万遍了。你若再说,便当真无趣了。”
“可你确实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知道的,我将所有筹码都压在你的身上,如果没有你,我会一辈子困在皇宫里。我最感谢的是,你从不曾逼问我离开的原因。”
“你和我一样,都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已经困在汴京城里,你便代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罗千青有些怅然,“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赵溧阳想了一下,“过段日子吧。至少等所有人都不再察觉有我这个公主的存在。”
“也好。”罗千青说完,起身将龙凤被抖动铺开,花生、桂圆、莲子等物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他收拾好了床铺,便对赵溧阳道,“殿下,今夜你睡床,我睡地上。”
背后却没有声音。
罗千青转身,却看见赵溧阳脸色苍白,额前汗珠滚滚,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撑着桌面,面色极为痛苦。
只一刹,她仿佛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哐啷。
那人倒地,连带着将桌布掀翻,桌上的杯盏滚落,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黑夜之中,一片欢天喜地,变故陡生!
罗千青脸色大变,上前两步,还未走近,赵溧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尽数落在他的鞋面上。
血色的珠子一颗一颗,看上去触目惊心,叫人心底发寒!
赵溧阳只觉得浑身传来一阵剧痛,只在一瞬间便顺着血液冲向了全身。
她脸色惊惧,大变,猛地想起了什么,指了指那杯合卺酒,颤声说道:“那杯酒……有毒……”
“公主殿下!!”罗千青脸色骇然,大叫一声。
赵溧阳脸上浮起一抹了然的笑来。
突然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赵贞如……真的没有想过放她一马。
原来……心里所有的不安都成了真。
赵贞如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原谅”这两个字。
赵溧阳“哇”的一声,再次吐出一口血来,血水喷溅在鲜红的地毯上,瞬间没入,半点也看不出。
她轰然倒地,以头呛地,倒在地上。
细碎的眼睛深处,满是绝望和不甘。
最后闭上眼睛之前,她看到的是罗千青脚步踉跄往外冲了出去,嘴里还不住的喊着大夫。
声音有些狰狞,盘旋在夜空之中,淹没在一片丝竹礼乐声中。
赵溧阳脑子里最后一个想法是:原来她和孟芊……没有任何区别。
而此刻后院罗相书房之中。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照得书架仿佛笼罩在朦胧的光线之中。四面都是书柜,上面鳞次栉比的摆满了书籍。
罗相盘腿而坐,案几对面坐着的是魏将军。
曾与先皇同生共死经历过多次战斗的魏有道。年过五十,身材魁梧,随身佩剑,即使人在温软的汴京城内,也难掩周身杀意。
而桌几上面,零散的摆放着几张纸和卷宗。卷宗被人拆开,纸张一角翘起,想来被人翻开了无数次。
魏有道看着卷宗里那几个完全陌生的名字,眉头一皱,便将案卷重重放在桌面上,目光审视着罗廷,语气不善,“罗相今日传信让我赴宴,又悄悄命人将我带进这书房,就是为了二十年前皇宫里死了几个内监?”
罗廷并不恼怒,“魏将军难道没有发现,这几个太监死得蹊跷?”
魏将军冷哼一声,大为不屑,“皇宫里每年死那么多奴才,难道罗相善心大发,准备为这些个奴才翻案?”
罗廷叹息一声,指着案卷上用细笔标注的日期,“魏将军,请看这里。这几个太监死得离奇不说,我翻来覆去的看这案卷,发现这些个太监虽然是不同的死法,互相之间也没什么联系,但是都在同一天当过值,而且那天,禁卫军档案查询到正是定安候进宫的日子。”
“那又如何?”魏有道皱眉,隐约察觉到罗廷话里有话,便挥手道,“罗相有话直说,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罗廷叹息一声,最终道:“你与定安候十几年情意,难道没有察觉皇宫里的有个人……长得很像他吗?”
魏有道略一沉吟,随后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一拍桌子,“你疯了?!!这话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脑袋不要了?!”
罗廷却道:“魏将军若不是心中也有跟我一样的疑问,今日才会到我这书房中来吗?”
魏有道心下一凛,暗道这老家伙心思真是毒辣。
对于四皇子继位一事,他是有许多疑问,可他敢问谁?
可魏有道为人谨慎,便说了一句,“罗相若不想引火上身,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最好别胡言乱语。否则定安候的下场便是你我明日。”
“我确实没有明确的证据,所有的事情都只是疑点。”罗廷轻轻敲击了桌面,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眼底精光闪闪,“魏将军还记得先皇还在的时候,最初是厌恶陛下的,就连名字,也是陛下六岁后才起的。”
魏有道眉毛齐飞,粗声道:“这只是你的胡乱猜测罢了!”
“若我说我有证据呢。”
“什么证据?”罗廷往后微微一仰,“丽妃娘娘曾找过我,说先皇生前立下过一道立三皇子继位的圣旨,先皇私下交给了溧阳长公主。”
魏有道“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负手在屋内来回走动,又浓又厚的眉毛皱成一团,杀意森森道:“那圣旨呢?”
罗廷面有死灰,摇摇头,“问题就在这里。丽妃娘娘……失踪了……”
“什么?!”魏有道冷笑一声,“所有的路都断了,你找我有什么用。”
“你是先帝最信任的臣子,如今皇位易主,甚至那人可能不是皇族血脉,食人俸禄忠君之事,这样大的事情岂会与你我无关?你我又有何颜面去见先皇?”
“可到底事关重大——”
“魏将军若是怕了,今日就当做我没有说过这些事情,自行离开便是。”
魏有道争辩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就算找到了证据,你又要如何,陛下现在已经继位,难不成你还要将他拉下皇位来?”
“三皇子健在,若陛下不是先皇血脉,如何不能?”
魏有道一颗心七上八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声:“你说吧,你想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