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叫“一家客栈”。
下午,阳光明媚得令人目眩神迷,饶是春日,也有一丝热气。
因此这家店里眼下人倒不多。
客栈里来了两位客人,一男一女,姑娘很是瘦高,腰间别着长剑,走路不似女子般扭捏,反而英气飒爽。她身旁的男子高大威猛,不露而威,身上虽无任何武器,可看着气质非凡。
两人往这家店里一站,便立刻有了别样的味道。
小二连忙殷勤的迎了上去,“两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话音刚落,掌柜的缓步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把绢扇,天气有些热了,她不耐热,脑门上都是汗水。掌柜的年纪不大,却显得极为老成,她摇着扇走近,对小二道:“看样子是贵客,我来吧,你下去。”
小二应了,随后走开。
掌柜的拿绢扇轻轻敲击在桌面上,对那二人道:“朝廷赏银万两的钦犯出现在我面前,你说我是拿你们两人去换钱呢,还是拿你们去换钱呢?”
那瘦高女子将剑取下,放在桌上,冷眼看她一眼,“开这么大的店,还在乎这点小钱?怎么,你离开京城的时候陛下没给够你钱?”
掌柜的兀自上桌坐下,笑嘻嘻道:“那……都花完了嘛,你也知道,我花钱如流水,什么新鲜玩意儿我都爱买来试试。更何况,我这客栈也挣不了几个钱。”
掌柜的眼睛滴溜溜的往那男子身上转,“这位是——”
“暮远山,你见过的。五年前,汴京茶楼里杀人的那个。”
一声惊呼,女子含羞带笑,“原来是暮统领,失敬失敬。”
暮远山笑道:“我早就不是统领了,如今我只是一介草莽罢了。”
觅秀上下看她一眼,“你变化很大。”
“见得多了,又死过两回,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嗓子怎么回事?”
巧云叹息一声,手里把玩着绢扇,“他给治好的。”
觅秀不语,看着她。
巧云继续说道:“那个人死了以后,我也被抓了。我被关了足足半个月,我最开始还以为…他会杀了我。后来不知怎么的,他把我放了出来,还让我住在在太平别院里。我住了小半年,他给我找了很多大夫医治我的嗓子,我就渐渐的能说话了。”
巧云轻轻叹息一声,想起过往,她有些神伤,“治好了以后,他让我自己选择去留。我就选择了离开,他给了我很多钱,他说……让我代她到处去看看。”
巧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吊坠,她将吊坠扯出来给觅秀看,“这里……有她的骨灰。我去到哪里,便将她带到哪里,她跟着我去过很多地方。”
觅秀盯着吊坠看了一会儿,那是个很小的琉璃坠子,里面是空心的,装着一些土灰类的东西。
觅秀脸上略有动容,“她葬在哪里?”
“就葬在她死的那里。”
“还好,她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困在汴京城里。死了,倒达成心愿了。”
巧云又再度拿绢扇敲桌子,她凑近些来,问道:“我其实一直想问,真的是…真的……”
“没错,是我。”
觅秀知道她要问什么,并无隐瞒的意思。
巧云脸色黯然,她瞳孔瞬间失色,嘴唇泛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觅秀放下茶杯,“那天你们出门前,她求我了。”
巧云嚅嗫道:“她…为什么要求死,她明明告诉我,她还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她还说想要去很多地方……”
“很早之前,她便已有求死之心。”觅秀放下茶杯,想起曾经过往,她也忍不住长长叹息,“你不是她,她不是你,你信我,她死了,那是真的解脱了。”
巧云茫然的点头,眼底里的光芒渐渐聚拢。
她这些年过得很好,只偶尔想起汴京里发生的一切。
想起有那么一个人。
她做到了,她答应了公主会好好活下去,所以她好好活下去了。
罢了,人死灯灭,再追究也无意义了。
她抬眼,问道:“你们现在是朝廷的钦犯,整个大魏到处都是你们的画像,接下来你们准备做什么吗?”
觅秀看了一眼暮远山,眉眼变得温柔了些许,“不知道,可能去大魏附近的小国转转吧。”
巧云点头,“也好,这样你们两的身份不容易暴露。”
暮远山笑道:“巧云姑娘,贵客来了,怎么也没有东西招待,只让我们在这里喝凉茶?”
巧云轻拍自己的脑袋,咋咋呼呼道:“要死要死,真是失礼,我现在就让厨子给你们做菜,你们等着。”
巧云起身走向厨房,她拿着绢扇,对着后厨指手画脚,模样威风,堪比县里的县官老爷。
嘱咐了一番厨房,巧云便去往大厅。
一掀开帘子,那桌客人已经人去楼空,不见其影。
巧云愣了片刻,长叹一声,说了一句:“这…也许真是最后一面了。”
小二苦头哈脑的走过来,哀怨道:“这两人……帐还没结呢!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巧云直拿扇子敲小二的头,泼辣道:“还不是怪你,连个人都看不住,这个月的工钱全部给你扣光!”
小二差点跳起来,连忙扯着巧云的衣袖讨好道:“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下回我再也不敢了——”
巧云骂了一句:“活该,这个月都第几回了,嗯?”
“姑奶奶,您也忒抠门了吧——”
“我本来就抠门。”
觅秀和暮远山出门后,没走多远就碰见了岔路,一条往汴京,一条往边境。
再往边境,有一条大河,过了海之后有个叫月轮的小国家,全民礼佛,每年给大魏进攻了无数珍贵佛经和珍宝,庇佑在大魏羽翼之下。
两个人站在分岔路口,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觅秀觉得自从认识了暮远山后,自己做事情,是越来越犹豫。
比如此刻,她就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
暮远山也有些迟疑说道:“去月轮要乘船。”
他扭头看向觅秀,“你晕船晕得厉害。”
觅秀指着另一条路道:“可是往大魏去,沿途都有我们的画像,江湖上还有等着我们自投罗网的高手,很危险。”
暮远山问:“那怎么办?”
觅秀摊手,“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一向最有主意吗?”
“你不是一直说我做事情太过鲁莽,需三思而后行吗?”
暮远山沉吟片刻,“要不我们扔铜钱吧。”
“扔铜钱也太草率了吧……那有字的一面就是去月轮。”
暮远山笑,“行。”
铜钱抛上天,随后没入草丛里,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