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瑶咯咯的笑了起来，道：“说了你也不认识。不过，我还是告诉你吧，你别告诉别人哦！” “嗯。” “他叫杜炎。” “……！”这个名字像是突然从后面扔过来的一块石头，砰地一声砸在我的后脑勺上，一下子把我给打懵了。我瞪大眼睛看着她：“你说什么！？” 一见我这样，杨金瑶也愣住了：“怎么，你认识他啊？” “你再说一遍，他叫什么名字？” “杜，杜炎啊。” “……”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见我这样，杨金瑶也明白过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不会吧，你真的认识他啊？” 我点了点头。 杜炎，杜炎！ 这个名字绝不陌生，虽然他跟我拢共说了也没有几句话，可这个人却深深的纂刻在我的脑海里，但实在没有想到的是，会从杨金瑶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我压抑着自己的心跳，说道：“宫里的人，禁卫军的将士，对吗？” 杨金瑶急忙点头：“对，对！” 这一回，她也惊呆了：“还真认识啊！” 我也有些意外。 要说起来，京城还真是小，随便说起一个人，几乎都和这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我还有些接受不过来，尤其想到杜炎那张冰块一样的脸庞，见到谁都没几句话的，居然会跟这个率真的杨小姐成为“兄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杨金瑶回头看着我，脸上还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颜姐姐，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我松了口气似得，笑了一下：“你忘了，我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 她立刻会过意来。 我是从皇帝的手里逃出宫的，而杜炎是禁卫军的人，当然可能跟我有交集，只是她不会想到，这一次杜炎还跟着吴彦秋出使过西川，甚至还在扬州为保护皇帝受了伤。 不过，我突然想起来，刚刚杨金瑶说的话——“他自己都快要成亲了，哪会是我的心上人”。 杜炎，快要成亲了？！ 我依稀还记得，在蜀地的时候，杜炎顶着那张冰块一样俊逸的面孔对我说出“我想娶她”那几个字的时候，脸上的坚毅和眼中的笃定，他是为了立功，让皇后开恩，能够顺利迎娶水秀，所以才会跟着吴彦秋出使西川那样危险的地方，后来又在皇帝身边护卫的时候，急于立功，而身受重伤！ 现在，杨金瑶告诉我，他快要成亲了，难道说——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隔着一堵墙的地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应该有人列队走过，杨金瑶一听，脸色也变了一下，低声说道：“糟了，他们快要换班了，我再不回去就晚了。颜姐姐，我先回去了，等爹娘他们放我出来了，我再来找你啊！” 说完，也不等我再说什么，她一下子窜了出去。 这姑娘，虽然是个名门闺秀大小姐，却跟只黄鼠狼一样，动作又快又利落，嗖的一声就钻进了夜色当中，一眨眼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我站在门口，还有些怔忪，但眼看着外面一片漆黑，一队护卫路过院门，看见我这边还开着门站在门口，小心的过来询问，我急忙敷衍了两句，便关上了房门。 外面，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可我的心，却静不下来。 杨金瑶带来的消息，不算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消息，可却在我的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当我吹熄桌上的蜡烛，倒在软绵绵的床上时，眼前还不断的闪过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顽劣又忠诚的水秀，冷冰冰的杜炎，还有小福子那矛盾的，万语千言诉之不清的眼神，都那么清晰的浮现在我的眼前。 杜炎要成亲了，他要娶的真的是水秀吗？ 那，水秀呢？她是真的愿意吗？小福子，他又如何对待这一切？ | 我在一片矛盾繁杂的思绪中慢慢的入睡，等到从沉重的梦境中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 京城跟江南不同，秋冬时节日短夜长，天色都变亮了，实际时间也就不晚了。我急忙起身，采薇也过来服侍了。幸好我来这里只是做客，无所事事，起晚了也不耽误什么，只是有点不好意思罢了。没一会儿，侍从便把算得上丰盛的早餐送到了我的屋里。 我和采薇简单的吃喝一番，然后——就又无所事事了起来。 幸好，很快，就有事做了。 吃过早饭没一会儿，月蓉夫人到我的房里来了。 我曾经听杨金翘说过，在她的母亲死后，她曾经受过家里其他几位夫人的排挤欺负，其中也少不了这位月蓉夫人的份，所以我对她没有太大的好感，不过她一进门，倒是格外的热情，眉开眼笑，十分殷勤的说道：“颜大小姐，昨晚睡得可好啊。” 我淡淡的笑了笑：“托福，睡得很好。” “有没有什么短缺的？下人们可还得用？他们要是不听话，颜小姐告诉我，我让人打他们。” “没有。月蓉夫人太客气了。” “那，昨夜小女没有烦着颜小姐吧？” “……” 我微微一怔，看见她笑眯眯的样子，倒也明白了过来。 杨金瑶在府内来去自如，也不会一点痕迹都不留下，看来这位夫人也不是我想象中那么简单，对于府中的一些事，她也不是完全两眼一抹黑的。 不过，我也不点破，只笑着说道：“哪里，哪里。” “那就好，”说着，她和我一起走到桌边坐下，微笑着说道：“颜小姐不知道，我这个女儿啊，从小到大就是那么倔强任性，也不知道那脾气随了谁，幸好老爷对她宠爱有加，这要换了别人，包管腿上的筋早折了几根了。” 我笑着，没说话。 只是，不由的，想起了只能在轮椅上过完下半生的颜轻尘而已。 “这丫头脾气犟，谁的话都不肯听，可我万万没想到，颜小姐只一席话，就把她给说服了。真是了了我们当爹娘的一桩心事啊！” 我倒是愣了一下：“她——” “她终于不闹了，也答应不偷跑出去了。” “那，她答应那门婚事了？” “这倒还没有。只是，她只要不闹，事情就好办多了。” “哦……” “颜小姐你是不知道，这门婚事其实已经考虑了一年多了，就是因为她总是这么闹，我们做爹娘的也是脸上无光，再那么闹下去，只怕皇后娘娘那里也不好交代啊。现在颜小姐把她给说服了，实在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啊！” 我笑了笑：“月蓉夫人不要客气。” 她笑着只摆手：“不客气，不客气。” 我笑着问道：“那，接下来，杨大人和月蓉夫人打算怎么办呢？” “只要她不闹，这件事就好办多了。连老爷也松了口，说是事情可以缓一缓，等到他六十大寿之后，再好好的安排一下。”说着，她又叹了口气：“现在这些丫头，一个个心思都乱了，哪像我们当年啊，婚姻大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她自己做主的道理。” 我没说话，只笑了笑。 月蓉夫人也笑了起来：“哎哟，看我这絮絮叨叨的，颜小姐可不要烦我啊。” “月蓉夫人说哪里话。” 她说着，又往外看了一眼，便说道：“哎哟，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 我看着她：“月蓉夫人还有事啊？” “是啊，”她笑着说道：“吴彦秋升任户部尚书，可是一件大事，听说朝中好多人都去给他贺喜了，老爷一直没动，到了今天，也该过去意思一下了。” “哦，这倒是正事。” “是啊，况且这丫头的事，也早晚该过去知会一声的。” 我笑道：“不知吴大人对这门亲事，是什么态度？” 月蓉夫人看了我一眼，眼神似乎也有些茫然，看来她只管着自己女儿一直闹情绪，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可能的未来女婿对这门亲事是一个什么态度。 眼见她说不出话来，我忙笑道：“我顺口一说，夫人不要介意。” 她讪讪的一笑，又跟我客气了两句，这才转身离开了。 然后，我又在房中无所事事了起来，幸好杨万云跟那些侍从交代过，几个侍女见我呆得无聊，便给我送了一些市井中插诨打科的话本来，我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了声谢，便顺手抽了一本靠在窗边看起来。 没一会儿，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依旧是一桌山珍海味，杨府在这一点上倒真是一点都不委屈客人，我刚坐下，就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正好停在了我们的门口。刚一抬头，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杨金瑶扶着门框站在门口：“颜姐姐。” “金瑶？你怎么又——来了？” “我过来陪你吃饭啊。” 她脸蛋儿红红的，像是刚刚跑过一段路，不过也没见她喘气。我没多问，看着她走进来坐下了，便给采薇递了个颜色，采薇急忙也给她盛了一碗汤，小心翼翼的奉给她。 杨金瑶接过碗，咕咚咕咚的就喝了半碗。 这个丫头，倒真不像个名门小姐，不仅率真，她的身上也没有那么多名门闺秀的条框限制，总有一种自然的清新感，让人忍不住去和她亲近。 我笑着看着她，等她喝了半碗汤，像是解了渴了，擦擦嘴放下碗，这才问道：“你怎么了，这是跑到哪儿去了吗？” “嗯。”她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屋里屋外倒没有别人，只有采薇站在旁边，我微笑着说道：“采薇是我的丫头，没事的。” 杨金瑶点点头，这才对我说道：“我看到那个吴彦秋了。” “嗯？” 我睁大眼睛：“你去哪儿看到了？” “我爹娘，还有大娘去给他贺喜高升，在一家酒楼里。我偷偷去看了。”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你居然偷跑出去，偷偷去看他？！” “对啊。你不是说，让我自己去弄清楚他是个什么人吗？” “那你就去了？” “对啊！不过你放心，我没让他们发现，我偷了二哥留在家里的一套衣裳，扮成男人去的。” “哈？” “不过好险啊，我在另一个房间里偷看到他们，本来都准备走了，结果下楼的时候，他正好也出来，跟我撞上了，把我的帽子都撞掉了。” “那他，他认出你了吗？” “没有，当然没有。他没有见过我啊。再说了，我跑得比兔子还快，嗖的一声就跑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简直哭笑不得：“你也真是的。” “哎，让人去打听什么的都太慢了。况且你也说了，别人觉得好的，我未必喜欢。我要嫁的人，还是要我自己去看看才行。”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太——” 太大胆了。 说到底还是个名门闺秀，居然女扮男装，偷偷跑去见跟自己有婚约的男子，我回想起自己刚刚看的那些插诨打科的市井话本，上面就有这些小姐书生私会后花园的戏码，没想到杨金瑶居然也弄了这么一出。 “反正也没人发现。”她倒是大大咧咧的，一点都不在意，说完，自己又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说道：“亏得这一次出去，我才终于知道，自己要嫁什么人。” 我深吸一口气，总算把刚刚的惊愕咽了下去，然后说道：“那，你看到他，觉得怎么样？” 杨金瑶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是在回想。 我也不追问，就这么看着她。 感觉上，她见到了吴彦秋，似乎并没有愤怒和抗拒的情绪，至少现在，她还是平平静静的。 就这么等着她想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却是带着一点刻意的嫌弃的表情，说道：“他，他长得不是太好看嘛！”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要说长相，吴彦秋的确不是太出色的美男子，但他的气度风范，倒也不是那些一般的美男子所能比的。 于是，我笑道：“男人若要靠脸了，那不是落了下乘？” 她听着，倒也没有反驳，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既然见了一面了，那你觉得他人如何？除了长相来说。” “嗯——”她一只手托腮，想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脸上一红：“他，他说话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是吗？” “嗯。”她点了点头，也没有注意我似笑非笑的表情，而是继续陷入回忆当中，断断续续的说道：“还有，他力气好像也挺大的。” “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撞上的时候，差点就跌下楼了，他一只手就把我——呃，把我拉住了。” 我注意看了一眼她微微发红的耳廓，想来当时的情景应该不是“拉住”这么简单，这小妮子眼睛原本就亮，这一刻更是忽闪忽闪的，像是融了星光进去一般。 我眼中的笑意也更深了。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从迷梦里醒过来一样，一抬头，看着我笑意满满的眼睛，立刻明白过来什么，顿时脸刷的一声就红透了，却不肯服气似得低声嚷嚷起来：“你笑什么？！” “我没笑啊。” “胡说，你明明就笑了！” “哦，那我笑也归你管啊？” 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了我一眼，这一下连耳根都红透了，自己却也忍不住似得，捧着脸嘿嘿的笑了起来。 就在我们两一边说一边笑，我更是逗她逗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一道阴影，出现在门口，覆在我们的身上。 我和杨金瑶同时转过头去，却见月蓉夫人站在门口，正一脸凝重的看着我们。 我一时有些愣神，没有反应过来，杨金瑶倒是很快便起身：“娘？你怎么——” “金瑶回房去！” 她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月蓉夫人沉声说到。 我们两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她的心情，看起来好像不怎么愉快。 他们今天不是去给吴彦秋庆贺高升吗？应该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怎么现在看她的样子，倒像是受了气回来似得。 难道，杨金瑶走后，他们出了什么事？ 我满心疑惑的看着她，杨金瑶却还有些不知所以的，轻轻的说道：“娘，怎么了？” “娘让你立刻回房去！” 月蓉夫人加重了口气，她身后走出来了两个侍女，也是神情凝重的，走到杨金瑶身边：“小姐，请回房吧。” 杨金瑶看看她母亲，又回头看了看我，终于也只能听话的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还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月蓉夫人却像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一样，只是眼角微微的发红，带着一丝怒意的样子。杨金瑶瘪了瘪嘴，转身垂头丧气的走了出去。 等到她走了，我看见月蓉夫人突然像是被人抽走了一身的力气一样，一下子垮了，差点跌倒，幸好采薇眼疾手快，急忙过去扶住了她。 “夫人！” 我也忙走过去：“月蓉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她的眼中，已经闪起了泪光。 我的心里一紧。 他们今天，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我急忙搀扶着她走到桌边坐下，让采薇给她倒了一杯茶端过来，然后小心的问道：“夫人，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金瑶小姐的婚事碰到什么阻碍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但那绝望却哀痛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的心不由的揪紧了。 难道真的？ 可是，杨金瑶嫁给吴彦秋，最大的障碍不就是之前杨金瑶一直不肯服从父母之命，但现在看来，她似乎对吴彦秋颇有好感，这个障碍已经不存在了；而且，这门婚事是皇商杨万云和皇后家族的联姻，这样的事可以说是天作之合，也是大事，还有谁有能力阻碍他们呢？ 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