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
“那,好吧。”
我不知道我本来在期待些什么,听到她答应了,心里只觉得钝钝的疼。我不想让她愧疚,笑了笑帮她夹菜,像往常一样和她闲聊,慢慢地她也放松下来了,和我搭起了话。我们坐在一起吃饭,说说笑笑的,如同在重复之前的场景,可是我明白,有些东西,到底不一样了。
我知道宫外不只有灿烂的阳光,还有猛烈的风雨。我怕她会被宫外的风雨伤到,托当时的东厂厂督找了一个武功不错,人又可靠的姑娘待在她身边。东厂在宫外,向来又护短,这样即便是有个什么情况,东厂也能护着她些。我陪她一起收拾要带出宫的东西,她只打算带几件冬衣出去。我想想也是,衣服这种东西出去了可以再做,带太多了也不方便。我给她带上了我的那幅画像,还有往年我送的首饰,再加上一笔钱。除了那幅画像,别的她都不想要,她说她有自己攒的钱,她受了我那么久的照顾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怎么还能再拿我的东西。我跟她说:“这些首饰本来就是你戴的,留给我也没有用,我总不能转头送给别人吧。至于这些钱,我在宫里也确实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况且我给你的也不是我全部的家底。毕竟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又是我提出来送你出宫的,我自然是希望你可以过的好的。你不是想开一件铺子吗?开铺子总要本钱的,收下吧。”
我边说着边习惯性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她向来不喜欢我这样的,总会撒娇似的把我的手拉下来,这次也一样。她伸手握住了我点她额头的那只手,看着我笑了笑,然后嘴一瘪突然就哭出来了。那是我见过的她哭的最凶的一次,哭到止不住的打嗝。我把她揽到怀里想哄一哄,张开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颤的,我不想让她发觉,只拍着她的背不说话,闭上了眼睛。
她走的那一天,京城下了那一年的第一场雪。雪倒是不大,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很快就没了,只是落在身上还是有些凉,凉到过了很久你还有那种感觉。那天我没告假,但是去送了她。我送她到了宫门口,让她和放归的宫女站在一起,然后转身上了城楼。我看着她跟着那些宫女一起出去了,宫门外边有东厂的那个姑娘,有安排的马车,有她想要的自由,有她往后的人生,可惜没有我。她走在最后面,一直走得很慢,但我还是很快就看不到了。我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我想她一定是回头看了我一眼。她知道我在城楼上,我说我想多看她一会儿,直到她真正离开了这个地方。她拿走了那幅画,那幅只有我的画。我想我是有私心的,我想让她日后闲暇时间回想起这段经历的时候,还记得我的样子。
送走她以后,我回了司礼监,照常当值,照常看折子,晚上的时候照常回院子。我忘了让小厨房做饭的时候带上我了,回来才发现连吃的都没有。没办法,我只好自己去院子的小灶上做面。等做好了以后,我自己一个人坐在桌子边,默默地低头吃东西,我突然觉得,今天的院子可真安静。我抬头透过窗看了眼外面,雪好像下大了。难怪那么冷,冷到面的热气碰到眼睛上凝成了一层水雾。等到上床歇下了,我转了个身习惯性的伸手去扯被子,摸到了一手空,愣了愣才想起来,对,今天没有那一床被子,以后都不会有了。我到底没忍住,那天晚上放肆地哭了一场。今天,就今天一天,我只是有些难受而已,明天就好了。我不会是锦娘的,不会。
我把整个院子重新收拾了一下,挖掉了那个葡萄架,把厨房门口的地重新种上了花,那个小灶又闲置了下来。天气冷了,我把房间的那盆茉莉又送到了花房,我跟他们说,我不会再来拿它了。我换掉了房间的所有家具和摆件;把她看的小说放到了杂物间;把她给我求的平安符送回了永光寺;把她给我做的衣服、腰带、手帕,都收在一起塞到了衣柜最里面,还有她的枕头和那床被子。我尽力地抹掉她的痕迹,装作她从未来过的样子。只是我实在拿我的记忆没有办法,拿我的心没有办法,我抹不掉关于她的记忆,抹不掉关于她的温暖。
时间其实过的很快,很快就没有人过来问我你去哪里了,很快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你的事情了。不过我听私下有些内使说,司礼监陈公公有四大忌,茉莉、荷叶糕、芹菜和蟹肉,只要见到,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呵呵,你看,这么些年里,我还是记得你,那你呢?你现在应该过的很好吧,有自己的铺子,有自己的家人,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或许你现在已经成家了,有自己夫君,有自己的孩子。这样也挺好的,我给不了你的,我还是希望你能拥有。我之前觉得,人有这一辈子就够了,不管是好是坏,经历过一次就够了,可我现在希望人真的可以轮回。下辈子,下辈子我们都不要待在这个地方了。我希望下辈子,你我都可以托生在一个普通的人家,他不需要有多么富贵,温馨就好。或许刚开始我不在你身边,你等一等,很快我就会找到你。到时候,你是长在草地上恣意的享受阳光的茉莉,我就是你旁边的一颗小树。我们的根不会缠在一起,我知道,你不会想成为需要我的养分才能生存的花。天气好的时候,你会冲着我暖暖的笑,给我心灵上的依靠和慰藉;天气不好的时候,我就为你遮风挡雨。
你已经离开很久了,你离开的这些年里,我一直是一个人,我觉得再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挂念的了,直到遇见了她。
“嬷嬷,现在是深秋,正是叶子要落的时候。叶子它要落下来也不会听话的盯着奴婢扫的时候落,现在距离奴婢上次扫过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这段时间奴婢一直在做嬷嬷交代的别的事情……“
她的眼睛和你长得很像,你们的骨子里都透着一股韧劲。我甚至觉得,如果我不是这副样子的话,我们的女儿就是这样的。我遇见你的年纪晚了,我也不好意思把人家当闺女,就把她看作我的孙女,她给我这后半段的生活,添了很多乐趣和念想。
卿卿,我以前从来没这么叫过你。准确说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怎么叫你,你都是直接叫我陈翊,我只是偶尔会叫你小柔,更多的时候我对你是没有称呼的,因为这样会让我觉得,我们很亲近。只要有你在,我称呼的“你”,都是你。卿卿,这一世来不及了,下一世,下一世我一定好好的出现在你的人生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