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开饭呐，这都等了半天了，要饿死人了。”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做不要时间吗？”

京城工振的水利上，一大堆人等在粥棚边等着开饭，每人端着一只碗，为了分辨碗沿上都涂黑了一块。大家多日吃不到油水，赈济的粥份量也越来越少，再加上连年灾荒磨灭了人的热情，大都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却也有一部分人，看着仍是生龙活虎的样子，坐在地上一边敲着碗一边嚷嚷，见送饭的小吏过来了，立刻站起来冲到了前面，也不管有没有挤到人，一股脑围在桌边。

“干嘛呢，干嘛呢！说了几次了按顺序来，不许插队！站好，都别挤！”

队伍里有人不听劝，还是一味地往前涌，旁边的衙役看不下去了，上前训斥道：“都说了别挤了，你怎么还往前跑呢。我眼睁睁看着你能超了几十号人，差不多得了。就站这儿，别动了！”

那人被骂了一点都不怯，直勾勾看了回去，眼里满是锐利，反而吓了衙役一下。

“我不往前挤我吃的上吗？你要是能保证把粥都煮的稠稠的，一点米都沉不下去，那我就不挤了。”

“就是呀。我们可不是那些手脚无力的灾民，我们是京营出来的人。这工上的苦活累活可都是我们干的，干着最累的活，吃的反倒跟他们一样，凭什么呀？我们只是占个前儿而已，已经很好了。就这粥，就只有四分米，连旁边人家资助的药神观都不如，当谁稀奇呢。前几日好歹还有点工钱，这几日连工钱都没了，这灾怕是要赈不下去了吧。”

前面站着的人帮腔说了一句，那衙役也不敢随意招惹兵流子，悄悄剜了他一眼不说话了。这边又过来一个身形健壮的人，看身上的衣服，是衙门的捕头，那人刚才听到了他们的话，走到他们跟前破口骂道。

“知道赈不下去了还来这儿蹭吃蹭喝，嫌弃你他娘的别来这儿吃啊。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京营出来的，你他娘的要有本事能让京营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有人领了粥出去转手就卖了，衙门睁一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也就算了，别给脸不要脸。这是赈济的百姓的，不是养你们这些闲兵的，有钱滚出去吃去，当老子乐意伺候你们。给我站老实喽，不然就滚！”

那几个兵看着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敢造次了，暗暗地忍下了气，安静了下来。

捕头见他们老实了，满意地走了回去，抬头朝衙役示意了一下道：“开始吧。”

施粥的衙役点了下头，几个人忙碌了起来，每人一碗清粥，一个小小的杂面饼，一点菜叶。

“少给他们一点，饿不死他们。”

捕快看着前面站的是那些兵，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衙役们也很听话，手下紧了许多，等到了真正的灾民，给的就多了些。只是赈济的物资到底还是少，即便有心想多给一点，挂念着后面的人也无能为力。领到粥的老伯看着碗里堪堪只有七分的稀粥，握着手里巴掌一样大的饼叹了口气，转身离开队伍远远地坐到了石头边，把手里的饼小心翼翼放进怀里，端着碗吹了吹吸溜了起来。

有人吃的快一些，吃完端着碗又回来了，够着看了眼桶问道：“官爷，这，还有吗？这一点儿真不够吃啊。”

“说了每人一份，不然就不够发了。”

那人听言失望地抿了抿嘴，气冲冲地又问道：“那工银呢，工银什么能给啊，都拖了几天了。”

捕头解释道：“快了，快了，就这一两天了。”

“你前几天也是这么说的，我之前明明听说过开库放银了，怎么还没有钱呢？”

“咱们这儿动工买料也要钱嘛，真的，工银很快就能发下来了。”

“等等等，还要等。刚来的时候说好了最起码也能让我们吃饱饭，以前一碗粥还能有七分米，现在就剩四分了。钱没有也就算了，现在连饭都吃不饱了，明明每天都在开仓怎么就是没有我们吃的？！”

“就是呀！”

他这话也激起了其他人的不满，大家都附和了起来，捕头回道：“那上头的打算我怎么知道呢，人家那些米指不定是送去辽东的呢。况且京城又不是只有这一处工赈的地方，分下来难免会少一些，大家就先凑合凑合，过几天就能吃好的了。”

“你嘴上说的好听，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把朝廷赈济的东西给私吞了！”

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一时群情激愤了起来，衙役见状厉声斥道：“胡说什么呢？谁私吞了！这每日的吃食都是我们按着县尊的定下的量发下来的，你信口胡沁什么？在这儿挑什么事儿？”

“凶什么呀？人家也没说什么呀，这贪官污吏贪污赈济钱粮的事儿还少吗？石头扔出去砸到狗才叫呢，没砸着你你着什么急啊。”

“欸，你个狗东西……”

那衙役火气上来了，撸起袖子就想动手，捕头伸手拦住了他低声道：“算了算了，这里大都是灾民，苦的日子久了，不与他们计较了。”

“头儿，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他就是平常无赖惯了，张口就来，不得教训教训他。”

“行了，算了，别惹事。”

捕头劝下了那衙役，高声道：“各位乡亲，我们绝对没有克扣大家的钱粮一分一厘，我知道大家这几年日子难过，就盼着朝廷赈济活命呢。可朝廷管着的不止咱们京城一处，京城难免给的就要少一些，但大家要相信，官府一定会救大家度过旱灾的。”

“呵，说的好听。收税的时候一点不见手软，赈灾的时候却处处为难。要我看呐，人家根本就不是没粮，是压根不想给我们。他这每天这点儿清粥，就是吊命的，吊着你给人家修堤修堰，你还想吃饱，做梦吧。”

“人家养猪都会给猪吃的饱饱的，让它多长点肉好多卖些，咱们呢？”

人群里一句接一句的抱怨，激发了人们心里挤压已久的不满，慢慢地躁动了起来，这时跑了几个人，一过来就嚷嚷道：“西城闹起来了！西城闹起来啦！”

这话引得大家都看了过去，连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西城漕河那儿工人看见了仓里明明堆着一仓的粮，偏生给他们喝白水，整个儿都闹起来了，都闹到宛平县衙了。”

一听这话人群又激动了起来，一个个都精神了。

“你看吧，你看吧，我就说他们有存粮。他们这就是故意吊着我们的命，到时候如果粮食如果有余出来的，不都落入了他们的腰包。”

衙役们看着情况越来越不对了，转头看向了捕头，捕头想着该怎么稳住他们，人群里又有人说道：“乡亲们，这人善人欺，马善人骑。咱们在这儿老老实实的待着，他只当咱们好打发，随随便便一点清粥就应付了，大家想想啊，咱们不说，朝廷怎么知道咱们吃不饱呢。”

“对啊！”

“就是！”

“说得对！”

看着这一呼百应的样子，捕头也有点慌，说道：“乡亲们，乡亲，大家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听我说。”

“乡亲们，西城漕河那儿都有余粮，咱们这儿一定也有，与其等他们赈济，倒不如咱们干脆拿了去。”

粮食的巨大诱惑鼓动了大家，齐齐望向了粥棚。

“乡亲们，把咱们粮拿回来！”

站在最前的人摔了碗大手一挥，带动着后面的人一齐涌了上来，往棚子后的房子里冲。

“站住，都站住！不能进去！”

“都停下，不要抢，住手！”

捕头和衙役想劝住他们，可百姓们已经控不住了，争先恐后哄抢米面。有些体弱的硬生生被人挤到了，抱着头一边躲一边哭喊，可大家早就停不下脚步了。

先前那老伯看着大家都动了起来，咬牙撑起身子也冲了过来，努力扒开人群往里挤，那怀里杂面饼随着他的动作掉了出来，被人一脚一脚踩碎，慢慢地踩进了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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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今天虽然是休沐，顺天府却没有一个人休息，齐文宣没穿官服，正坐在书案的一堆文书后划划算算，一脸烦躁撑着头拽着头发，身边站着治中弯着腰在跟他说话。

“谁他娘的又闭粜了？”

“东城有好几家都不卖了，问就说米都卖完了。”

“他卖完了个屁。前段时间高价买米屯了那么多，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卖完了。”

“话是这么说，但咱们也没办法啊。他们还不是看这灾短时还是赈不了，这才屯米等着赚高价嘛。”

齐文宣捏了捏鼻梁，坐直身子问道：“外地的米行情如何？”

“外地的米入京的还是不多，大多也被京城的富商的买了去，没买去的价也高，一时还降不下来。”

“哎哟。”

齐文宣正在这儿苦恼着，一个小吏急匆匆跑了进来，边跑边呼道：“府尹！府尹！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怎么了急冲冲的！”

治中看他毛毛躁躁的样子皱眉训斥了一声，小吏说道：“府尹，京城各处的灾民在闹赈，我听说大兴县衙都让围了。”

“闹赈？！”

齐文宣先是一惊，转而想起了今天发出去的粮食，转头看着治中问道：“发往城外的粮什么时候走的？”

治中愣了一下答道：“走了有近半个时辰了，应该出城了。”

“派人尽快跟上护送以防万一。”

“咱们人手不够啊。”

“去兵马司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