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洛来到义信君面前,朝他盈盈一福,行了姬妾之礼后,便来到他身后跪坐下。
她坐好后抬头,便发现坐在对面的,那个蓝袍长身的青年公子,赫然是公子秩。
至于前方的主塌上,坐的人自然是齐侯了。齐侯头戴侯冠,约摸五六十岁,身材矮胖,圆圆的脸上镶着一双绿豆眼,嘴厚。脸上皱纹虽然不多,却脸色发黑,眼神浑浊无光,眼袋很大。
此时此刻,齐侯正用他那双绿豆眼,如众人一样眈眈地盯着卫洛。不过与别的男人不同,在齐侯的眼中,卫洛只看到了厌恶,敌意,还有一种警惕。
这种目光,让她很不舒服,只是瞟了一眼她便连忙移开视线。
这时,坐在公子秩那一席的一个贤士站了起来,他朝着齐侯一拱手,便转向卫洛喝道:“兀那姬,听闻此次之事,起于楚王闻你有美色,而欲相索,然否?”
不等卫洛回答,他又高喝道:“你一妇人来得齐才数月,便令得齐楚交恶。今日因你而齐楚交战,却不知他日我齐又与何国交战?妇人,你有说乎?”
他这一番话,咄咄逼人而来。
他的声音一落,义信君便向卫洛侧了侧,在众人地盯视中,他向卫洛安抚地一笑,低低地说道:“休惧,有些人欲以你为借口,逼我分权。”
卫洛闻言,朝他温柔地一笑。
虽然她笑得很轻松,可这个时候,卫洛的心里想的却是:如果真是小事,你又怎么会任由这些人逼了我来?
想到这里,她缓缓站了起来。
卫洛朝着齐侯和公子秩盈盈一福后,转头看向那开口质问的贤士,笑了笑,有点轻鄙地说道:“妾在晋时,便闻齐虽有稷下宫,然为臣者多如朽木,果然!”
轰——
满殿皆惊!
从来没有人想得到,敢有妇人在这样的场合中,对一个质问她的贤士口出恶言!
那贤士一张脸涨得通红,被一个妇人如此侮辱,那种羞耻是难以言状的。
卫洛不等他奋怒而起,头一昂,声音一提,清清朗朗地说道:“楚何国也?擅自问鼎,自行封王,百数年来,人称蛮夷也!”
卫洛说到这里,墨玉眼冷冷地盯着那贤士,纵声说道:“当年始祖以盖世之功被武王赐封于齐!百数年来,齐姜之姓,何等尊贵!妾虽妇人,却万万想不到,以齐姜之高贵,与强晋之连合,会秦,宋诸国之车马,竟有臣民不敢在此时对楚人发出一攻!”
她侃侃而谈,说到这里时突然一声清笑,下巴一昂,目光望向远方,颇为向往地说道:“此战败楚,楚便不可再称霸主!此战败楚,齐姜许能称霸诸国!妾真不知君之血还热否,竟惧楚夷至此地步,可笑,太可笑了!”她才说到一半,那贤士已是面红过耳,他伸手指着卫洛,口里连连喝道:“你,你,你一妇人,你。。。。。。”这时刻,那贤士纵使坐在塌上,身子却摇晃不已,脸色更是紫涨中透着青色,仿佛下一秒便会吐血三升!
这一刻,众人同时沉默起来。公子秩似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卫洛,盯向她的目光中,有打量,有寻思,也有疑惑。
卫洛一番驳斥后,转向齐侯盈盈一福,脆声说道:“妇义愤填膺,言辞过激,请君侯休怒。”
在众目睽睽之下,卫洛本来以为,齐侯怎么着也会要她就此坐下。可是齐侯在怔了怔后,嘶哑无力地开了口,“齐称不称霸,惧不惧楚,乃丈夫之事,与妇无干。孤只想问妇一句:此战由你而起,妇真无罪乎?”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无力,缓慢。
可是他是齐侯!
本来殿中被卫洛说得颇为羞愧的众人,又昂起头盯向了卫洛。
卫洛感觉到,坐在她前面的义信君身躯一紧!有一股冰寒和杀气在他身上弥漫。
卫洛明白了。
一直对义信君珍之宠之信之的齐侯,突然之间倒向了公子秩那一边,因此才逼得义信君把自己唤了来,才有了这一场会审。
当下,她温柔地低下头来,朝着义信君一笑。不过义信君背对着她,并不能感觉到她的温柔。
卫洛抬起头来,再次朝着齐侯盈盈一福,仰头,脆声问道:“君侯以为,若齐地无妾,楚便不攻齐么?君侯以为,楚王明知妾是义信君两城相换而来,却只带了百名处女,便欲向义信君索要于妾。楚王是真心想索了妾去么?当时,如妾没有假死,楚使向义信君,向君侯索妾,君侯便能同意么?堂堂齐姜,便连一妇人也守不住么?竟容得楚人想要就要,如入自家后苑,如唤自家奴婢么?”
沉默!
无比的沉默!
许久许义,卫洛那句‘堂堂齐姜,便连一妇人也守不住么?竟容得楚人想要就要,如入自家后苑,如唤自家奴婢么?’还在大殿中回荡,回荡!
而且,她最后一句,‘如唤自家奴婢’,这奴婢两字,分明指的就是齐国君臣!
这是一种嘲笑,一种赤裸裸地指责!一种质询,一种义正辞严的连番喝问!
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一时之间,大臣们竟有一种感觉,自己堂堂一个丈夫,竟然不及一个妇人有血性!
沉默中,公子秩站了起来,他皱着眉,沉声喝道:“妇之言有理。堂堂齐姜岂能惧于楚夷?他要战,我便全力一战!”
他喝到这里,大袖一扬,便向门外走去。
公子秩这么一走,众人也络绎站起,一一退出大殿。
当卫洛和义信君也退出大殿时,她抬起头,朝着坐在殿中的阴暗处,显得孤零零的齐侯望去。这一看,她便对上齐侯痴痴地盯着义信君的眼神。
当下,她迅速地低下头来。突然之间,她记起来了,这两个月中,义信君从来没有在王宫中留宿过!不管多晚,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回到府中,而且回府后,他不像以前那样,要先沐浴更衣了才来找她。